从抽屉里翻出被压扁的草莓面包,望着掌心的黏腻,唐柠素来平静的眸子掠过一丝厌烦。

入班两个多星期,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她侧过头,去看教室另一端的沈安程。沈安程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任凭周围围了多少人,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没注意到唐柠的注视,倒是他身旁与人说笑的靳渊注意到了。

循着她的目光瞧来,靳渊的视线在她手中那扁得不成形的草莓面包上停了几秒,与她对眼时,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充满恶意的笑。

唐柠倏地起身,将面包拎到教室後方的垃圾桶丢掉,而後向着沈安程走去,在众人或厌恶、或好奇的眼神中,她停在沈安程座位斜前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一如过往的每一次。

她说:「我们聊聊。」

沈安程没有抬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在所有人都没能看清他面部神情的状态下,紧紧闭上眼,捏着笔的那手攥得死紧。

「当着我的面就来骚扰阿程。」原本坐在课桌上的靳渊起身来到唐柠面前,厌恶地盯着她,「唐柠,你当我是死的吗?」

唐柠没理他,不耐的朝着动也没动的沈安程伸手,指尖还没触及衣领,从旁而来的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将之拍开。

啪得一声,让早就关注着他们这头而不自觉将声量放小的其他人顿时收声。

靳渊似是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反手欲抓唐柠衣领,她反应极快地向後避开,抬手以手背隔开他的手。

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靳渊的脾气不算好,相处过一学期众人都深有体会,对於唐柠的反抗,所有人好像都能预见他可能会有的暴怒。

果然,下一秒靳渊猛然出手。

唐柠的反应仍旧不慢,几乎是他出手的同时,她向後迈开一大步,轻易躲开他的手。与此同时,始终默然不语的沈安程伸出手来,拦下靳渊。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暴怒状态下的靳渊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多年挚友而缓和情绪,反倒因为他的阻拦而越发气恼。

然而沈安程并没想安抚他,只缓缓抬头,终於和唐柠对眼。

「我不跟你聊。」嗓音还是她所熟悉的嗓音,语气却清冷的与从前不同。

被落了面子,唐柠心中有些许错愕,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微抬了下巴,冷然一扫。「随你。」

语音落下,她乾脆俐落地旋身就走,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教室。好似适才提出交谈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沈安程抿紧唇,目光紧随着她,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许久,他还迟迟收不回视线。

靳渊嗤笑一声,「人都走了还看个屁。」

似是没有听出他话音里的嘲讽,沈安程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还是没有理他。

唐柠离开教室後进了距教室一段距离外的厕所。

站在洗手台前,她拧开水龙头,任清水洗去掌心的黏腻。

还未正式回暖的春季,水温一如气温低下,打在手上冰凉刺骨,落下一片红。

唐柠盯着掌心片刻,忽然收手下压在洗手台缘,前倾身子,让自己整颗头落在水流下方。

水浇上後脑杓的一瞬间,唐柠整个人微微一颤。

寒意顺势而下,直窜四肢,她恍若未觉,只睁着眼发呆,直至再无法忍受,方抬手关上水龙头,向後抽离。

湿发末梢紧贴在白色制服衬衫上,水珠颗颗滚落,致使上衣紧贴肌肤,显出肤色。

风从门口刮进,带起一阵寒意,抚过肌肤时带起一阵颤栗。

她抬起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只见镜子那端,少女面色惨白,薄唇毫无血色,眉眼间再不见昔时的神采飞扬。

唐柠扬起唇轻声嗤笑,为此刻狼狈的自己深感厌恶。

她本不是个喜欢回顾往昔的人,而今却仍不免想到,若是从前,别说是一个靳渊,就是十个,他们都不敢这样欺侮她。

更别提班上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谁要敢往她抽屉放点东西,她都能带人将那人的手给打断。

可现在,她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撑在洗手台边缘的掌心缓缓收拢,骨节喀在磁砖上隐隐传来痛感,静中少女平静的眼瞳中逐渐染上狠戾。

怒气翻涌中,又掺上一丝委屈。

她不明白,她都已被远远送到生父身旁,为何他们还不肯联系她?母亲也就罢了,本就对她不是特别喜爱,偏一向对她呵护备至的继父与继兄这一回同样对她不闻不问。

整大半年过去了,他们谁也没找过她。

愤怒、不谅解与委屈揉杂在一块,唐柠的眼角红了,她狠狠捶了下洗手台边缘,肌肤擦过磁砖划出一道血痕。

她犹未解气,抬脚踹翻置於洗手台旁供人丢擦拭湿手纸巾的大垃圾筒,筒身受到撞击应声倒地,内里垃圾顺势滚出,唐柠看也不看它一眼,跨过满地的脏污,压着脾气走出厕所。

宣告早自习结束的钟声恰好响起。

原先寂静的走廊一下子被学生吵嚷的声音填满。

一头湿发的唐柠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无疑是醒目的。

她对他们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一脸淡漠地回到班上,再一次成为全班目光的焦点。

沈安程怔愣一瞬,眉头微蹙。

靳渊看乐了,吹了声口哨,出言嘲讽,「呦,大好的天气哪淋得雨啊这是?」

唐柠顿足在自个儿的座位前,回身看他。

他的恶意明明白白,她的却也没比他少多少。

从小到大父兄教她的东西很多,既让她别在别人的地盘闹事,也让她别傻让人欺负不懂还手。

五次已经是她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

她从不是能忍受他人一再挑衅的脾气。

於是在众人又一次屏气凝神中,他们听见她开口问靳渊:「打一架吗?」

靳渊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以小指掏了掏耳朵,轻蔑一笑。

「唐柠,别挑衅我,老子没有不打女生的规矩。」

「那正好。」慢条斯理地摘下腕上的表收进口袋里,唐柠语气平淡地嘲了他一句:「还是你不敢?」

「操。」

紧接在唐柠嘲讽的语音之後,靳渊恼怒地起身一脚踹翻邻座的椅子,抄起书包掷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