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日高唯,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朝向众宾客鞠躬,宜礼恰当好处。兴许是小唯自知比起和迹部景吾正面交锋,今日的任务更无重要,纵然他们曾冷眼对峙,无形较劲好一段时刻,却宛若说好般,与迹部一个劲地忽略彼此的存在。恰似隔空喊话。

“本大爷/小姐没空理你”

冥户亮和凤长太郎看在眼里,松了口气。至少和方才让他们一表尴尬、太阳穴直坠冷汗的氛围下相比,这大概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说尊祖父今日回国。没和你一起吗?」

「祖父的话,要等会。」

面对冥户他哥询问,迹部景吾也不是没预料。但第一时间下,那有所保留的反应,诚道五线谱里,冗长八分音符後方杀出的休止符,一整圈人噤声。冥户与凤二度不自在起来。与之相较,小唯一派自若地啜饮第二杯,束起耳朵悠悠一瞥迹部。

「是吗。也对,刚下飞机,需要时间准备吧。」

「如果是那种时间,我已经在机上准备好了。」

「迹部董事长!」

「我虽是个老头子,可没慢吞吞到误了事。」

「哈,怎麽会呢。您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吗。」

社交圈万属景仰大人物冒头,连贵妇颈骨上的春露珍珠练都相形失色。即便白发佝偻,眉眼舒张的凛凛风威,字语间碰撞出的正腔,未乏强调着他大老爷的地位与尊容。小唯紧跟着真田顾问唯诺行礼,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迹部大董事。

「我这是说给我家孙子听。莫见怪我教训他的不是。」

言下真相,原来他早已到此半小时,而迹部浑然未觉。给予一计难勘的教悔。虽作小事但放大了,酷似河边鹅卵石素能施加千斤难垫的压力,令迹部窒碍难行。哪怕承认自身过失,企业老板纷纷围观向前寒暄,减少祖父对他的关注,泪痣以上狭长眼儿,没有丝毫松懈留心四周。他唯一受不了的,在於对方总可以竖立一道坚若磐石的墙,隔层探索他,且避所不及地扒光。

同样随时光愈加郁闷的另有小唯,她平常便练就双面生活,自然是没表现出来。她至终惦念真田弦一郎的话,“必须让人知道她是有用的存在”,断断绪绪想法子,怎麽样跟上话题,如何介绍自己。探索头尾,找寻生存之道。然而发现万人往迹部祖孙的关注越是多,感觉活像极了点子枯竭的创曲家。

「哈哈哈!别来无恙阿,迹部老头。」

地中海发型与黑白相衬的和服正装,说明他背後雄厚的资本。同为财阀董事的老头入位,反背於迹部祖爷一本正经,他随同手上画记日本国旗的白扇子,煽动天性上的豪迈贪乐。迹部景吾回忆数次会面以来,对这老爷子的印象也就用“油得像真正嚼油条”般形容。到底他的出现,终究使迹部稍微松脱口气。只要油条一来,他祖父板起钢铁意志对应的专注力,几乎叫百分之百。

「你孙子都这麽大了,是不是该退休啦。」

「退休这话用不着你操心,要也会跟大田岛董事同进退。」

「呵哈哈哈!你说话还是这麽犀利呀!」

对方似乎没将他的敌意当一回事,侧头,转换话题的速度比风要快。捕捉真田顾问和小唯才一瞬,眼白中央的黑水银丸,雪亮得叫人诧异。何况表的里的关系上,真田顾问与狸猫子老头实在没交集。但他对於他们唱片公司旗下,历年来歌谣唱将却也不是没有兴趣。攀话当下,小唯紧捏高脚杯柱的手,与和悦笑脸呈现对比的冰冷,暗自等待着机会。

俗言,欢乐场所的潜规则在於不谈公事,然而,这场社交晚会上演的阶级社会效应,对他而言时在太漫长了。等待真田顾问与老油条自我介绍,总算轮到她时,对方乱无章法的思考回路,大嗓门传遍四周,小唯於睽睽众目下被名,气氛呈现微妙的尴尬。

「说到唱歌,你是唱演歌吗?」

「...我倾向自己是唱声乐,董事。」

「喔,喔!那麽,流行歌曲呢?」

「...多少还有自信。」

「难得今晚多兴致阿。小妹妹何不现场演唱一曲!」

老油条半请求下陪衬的口气,悠悠飞舞间放纵随意。小唯能做的,依旧是弯弯眉眼,挺着卑微的身世和躯壳,笑纳全部,纵观这种要求不合时宜。她以眼色试探性徵求真田顾问的同意,待对方思考半晌大方点头,她立刻灿烂一笑。

最起码到餐厅工作大半年,看过多样类型人种。

有大鱼怎能不钓。

小唯针对老油条想听的歌曲范围讯问,对方指掐下颚故作考量,双眼倒很老实的往另一边撇,暗示着想听合唱。他定眼凤长太郎,那人微张嘴的惊愕,旁人看来都觉得好笑得过於可爱。发现他意图的迹部,立马窜入老油条的视线,在对方看来恍若藏昵东西的盗贼。

「董事。我朋友是作为慈善钢琴代表来的。恐怕...」

「那就你来吧!和小姑娘一起合唱EndlessLove,如何?」

「......」

泥沼终归泥沼,拒绝完後未能达成心愿的老油条,对於合唱反而更加执着。他以长辈身分拍打迹部的肩,随性抓人的後果,导致更多人命搅和。冰帝高中三人组哭笑不得。

经典深情歌曲《EndlessLove》,由两大黑人歌手LutherVandross和MariahCarey组合成二十世纪八零年代的辉煌。歌曲之难度在於男中音与女高音配合的拿捏以及音准。拥有绝对音感的凤,曾练弹过,明了此非人人都能驾驭的情歌。而冥户亮看待这件事情上,他倾向这是给迹部景吾,另一种类的活罪的方式。

这世界,八成要毁灭了。

「他没必要做无谓的事。」

正经的迹部祖父稍欠身,现场万寂笼照。

「莫非,你孙子是音痴不成?」

「那麽董事,莫非把我孙子当小丑不成?」

「怎麽这样説嘛!」

「祖父,只是一曲...」

「你是想“妥协”?」他説,被猜中心思的迹部噤声。

妥协,意即让步以避免冲突、争执。或者是与某人或几个方面之间商谈条件、求得互让。然而只要祖父坚持到底,老油条会知难而退。要是去唱了,也就只有便宜了老油条。

“对方只是途娱乐方便而已。”明知如此,行动却恍如蜥蜴的尾巴,根本就没有能耐挣扎苦撑。

「这不叫“妥协”,是被“洗脑”。」

区区用和他的争辨,对方让迹部愧疚,

以外部压力强制灌输“他必须唱”的心理,即洗脑。

他甭需思考,即能听见他祖父在脑海中画了外音:

直到现在都没能清楚自己的立场,随意乱使用词汇,

没出息。

「没错。不是“妥协”,但,是援助。」一个女孩放大声浪,竭尽所能寻找存在感的方法,「迹部同学是为了帮助我才答应的。」

迹部景吾以为这辈子找不到叛变大王乌贼的可能性,日高唯却好死不死,改变峰峦顶尖的云雾,飘茫的方向。他刺探她故作无辜的表情,只觉得九月的声乐比赛若赌过这张面具。

「我家境贫困、母亲过世,从小都是哥哥拉拔我找大的。虽然辛苦,但唯一让我幸福的是听哥哥唱歌...直到几年前他失踪了,然後我听到了跟哥哥的声音相似的迹部同学。」

只管她说的一切,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迹部同学曾用他的歌声和能量,在声乐比赛治癒我。如今我能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他的帮忙!就连现在有可以高歌一曲的机会,他也...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她在刚好的时间摀住脸,让人误以为她流泪。温馨励志故事人人皆爱,有人听了泪眼汪汪,有人表示理解的同理心,也有向迹部祖父卸下抵御的矛与盾,恭墨守静。更有迹部景吾顶着刺人的双目停留在她身上,而小唯选择漠不关心。继续让晨间剧女主角的特色,发挥的淋漓尽致。

「我想和哥哥唱歌的梦,虽然已经无法实现...但我想跟迹部同学试试看,拜托您了。」

认真眼眸闪动麒麟般的光辉,闷吭气馁顿尔烟销云散。她仅凭几句慢慢说服迹部祖父的严厉神情,消弭至和气的温度。当日高唯把今日数来第二次目视交给他,纵使他无法将内心底层对她成见连根拔起,理性告诉他必须接受她的讯号。

也许叛变,就剩这麽一次。

「请让我和日高同学合唱,祖父。」

为了自身的荣耀,与在祖父眼前。这无谓的自尊。

在宿敌张牙舞爪之前,和私人恩怨妥协到底。

「喂,长太郎。你行的,对吧,阿嗯?」

「阿!是!」

和缓气氛的轻音乐,持续着在男士间播奏。凤想起迹部请他担任钢琴伴奏,边抓着手机寻找歌词,他怯生生的,口吃。他站在前面大尺寸的镜面。看见似曾“呐喊”名画的光怪难雏,他赶紧揉眼,恢复正常。他只是紧张了,所以才造一句“想去趟洗手间”一并壮大音量,助长红通通的脸,逃进这里。

迹部学长经常要应付这些吧。

要在这麽多贵族名门面前。

出洗手间一刻,他带有些茫然情绪,僵在原地。小唯靠在墙边,遥想远方而彰显冷漠的侧脸,突兀地出现差点吓得凤的神经。

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无庸置疑。经由迹部曾被陷害一事上,他看待小唯,多半带有个人情感。只是碍於首度见面会造成失礼,因而避开罢了。鳯撇过头,凝重面色体现忍耐。何况刚刚她在晚会上为迹部的解围,使他极尽地想逃离小唯现下盯视他、老练服务生微笑的忖度。

实在太危险了。这个人。

「迹部同学要你按他的步调?」

「不,没这种事…」

「我好想一次把高音唱上去,馁,办得到?」

「……」

「还有阿!在我们合唱的时候,琴声小一点。」

紧张、压力双重附在背脊。鳯笔直望她朝天幻想,双手合十呈祷告的天真,做尽所有宛如恋爱小花痴动作。按压脑部开关,猛烈灌输溢满的烦耐往嘴里喷发。试想她,为什麽只想到自己。

「若结束後牵我的手谢幕如何?办得到?」

「我知道了!我都会照办!总可以吧!」

声大得一指中年人觑探,凤惊觉自己的失态,摀盖嘴,犹如小孩偷吃糖时的错扼。他欲急忙解释动怒理由,绞尽脑汁,下刻却诧异在她环扣肘部,挑眉、眼楮眯一线形同弯勾嘴角的气盛。与前时间花痴形象呈天壤之别,像是等待他这一刻的反应。他轻易让小唯轻捶他臂膀,彷佛他们是相处已久的夥伴。难辩她是认真要求全部,又或者只是让他发泄情绪,暂且説説。

「你果然能办到的嘛。」

他看起来,真的有那麽岌岌可危?

刚刚那算鼓励吗。

凤止步於通道中央,张眼望向小唯潇洒挥手的背影。探究却得不出个结论。他迈向前方广阔社交圈,着重迹部和小唯的位置,他不清楚他们各自说些什麽,只好忖度少女的“两面”,并非狭义上的表里。

杂闹喧哗之声盘旋,答应合唱的男女恰好时间碰面。原本在贵客前彬彬有礼的双方,双觑後,皆摆脱完美宜态,顺势挂上臭脸。

翻脸如翻书。

「失纵的哥哥?哼,亏你大言不惭地扯这种谎。」

「你以为我真没有?」

「你...」

「不过的确是我乱掰。你记性不差嘛。」

他闻言,理所当然铁青脸恐。早在九月的声乐比赛她便向所有人表明,家里有爸爸以及她一个“独生女”。他深知他们现在需要站在同一理性线,但面对她恶耍群众、只为她自己方便的心态,迹部心底只有个形容,尽管已经不是头一遭。

恶心。

也即使他想这麽説。

「馁,」

而每当小唯追加语助词的叫他,他了然後段的谈话,肯定没好事,「你祖父果真跟你一个样呐。」

「如果不是乱掰的,你也这样想?只是去怜悯每次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

无父无母、冬天缩在大肚炉烤干鱿鱼的穷苦、每天24小时打零工偿还助学代款的辛酸、挺着脾酒肚用纸杯饮酒抱怨世俗的凄凉,这类人比比皆是。日高唯於表里,向他扬言,淌若他的同情心随处可见,总有一天将她所有努力,前功尽弃。她有这个直觉。

那种只有少年《Jump》、日本晨间剧、

特摄英雄电影存在的正义怜悯。

「那种廉价的同情心,令人作呕。」

所以,永远都不要晒在她面前。

她今次抛下恩怨跟他共谱妥协,绝不是想得到这个。

「...哼。原来你还有自尊,阿嗯?」而她岂料,对方不以为然的反击,她脸色骤然丕变。

「説恶心没人比得上你。别把我们跟你相提并论。」迹部将乐谱轻轻甩在钢琴台,明摆着无话可説,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要调高低音就赶快说。别扯我後腿。」

他扭头、语怀锐利锋度,能刺得人牙痒痒。他一语,小唯她尽可能克制自己的低气压,扑克牌脸出乎意料表张隐忍。暗忖这麽做的她,是要保全歌唱的品质。

「用原调就行。你应该没烂到,连原调都唱不好吧。」

只除了眼神,诚实对应他的鄙视,用自大口吻换回自己的优势。

「我会配合迹部同学的。」

少数打光用的灯具齐聚,凤长太郎微眯眸光暗示着它的刺眼,对比钢琴观众,他身处这两人强烈气焰的夹功,汗颜。然而无论他们掌握麦克风时互不相看,秉持各自立场树敌,心怀深恶痛绝,他依旧相信迹部景吾和日高唯的现场专业。为了身边人的期望,证明自我能耐。纵然水火不容,也会清空恶劣回忆麻痹痛苦。

昨日敌人也能成为今日的盟友。

凤深刻体认其意,轻叹。

为今晚鸣奏的情曲,架上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