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期进入尾声,寒假将近,吕善之鲜少到校,屡次缺席。

望着空荡的座位,如如心里清楚,她只是需要点时间调适,等风波过了,伤癒合了,她会再像以往坚强。

她会变回自己认识的吕善之。

相信她,同时也担心,一颗心悬着,忘了自己也正处於危机中,从未脱身。

久久不见吕善之,何欣颖等人对她的欺凌变本加厉,原先言语伤害,偶尔推拉,使唤她当小妹,直至近日,转为肢体霸凌。

不希望吕善之再多操心,不肯向她求助,默默带着伤回家,一块青一块紫,是拿何欣颖的喜悦换来的,她选择闷不吭声,全然承受。

没有人牵制,她们就是脱缰野马,日渐加剧。

如如再也无法忍受,一次反弹迎来更强烈的虐待。

从未想过会得到反击,何欣颖气疯了,将她硬拖到厕所,吩咐几名小妹在外头把风,一群人围着她,前所未有的恐惧淹没她。

她的後颈被何欣颖掐着,地狱瞬间浮现眼前。

何欣颖施力压下,她的脸浸泡进水中,无法呼吸,使尽力气想摆脱,像是条刚捞上岸的鱼,痛苦挣扎。

何欣颖下手重,深怕闹出人命,围观的小妹们都忍不住轻声劝阻。

直到有同学经过目睹,急忙叫来老师,她们才赶紧收手,纷纷逃离现场,徒留她跪坐在地,口鼻满是水,呛得不断咳嗽。

满脸湿漉,分辨不出是水是泪。

难受却无能为力,她瘫软在地,心想,躲过了这次,躲不了一世。

她活在地狱,每一天。

早上一睁开眼就感到害怕,她开始不喜欢上学,不敢告知家人,因此得不到家人的谅解,他们赶着她,她只能唯唯诺诺向前。

步着上学路,踏上行刑台。

明天,明天。还会有几个明天?

在混乱和恐惧中,她豁然领悟了,她害怕明天,她可以让自己不再有明天。

一枪毙命远比刀刀剐肉好,带着遗憾,她选择让自己的时间永远停滞於此。

抛开惊慌畏惧的日子,没有烦恼,没有病痛,去寻找自由……

即将迈入下学期的寒假,丁如婷於自家烧炭轻生。

当时她的父母回乡下外婆家,短短三日,她选择在他们回来的前一晚离开,留着最後一丝希望,也许是在期盼着有人能发现她,拯救她。

关於何欣颖霸凌如如一事,吕善之是从目击者口中听来的,当时她正处在混乱中,没有早点注意到异状,来不及挽救憾事发生,後悔和悲愤瞬间压垮她。

如如离开人世的重大打击让她一蹶不振。

她夜夜失眠,不只失去睡意,还有生存动力,整天闷在屋里不见天日。

空虚和悲伤与她共存,虚弱的身子无法再支撑,她开始依赖药物,好让自己能安心入睡,好让自己能暂时脱离世界。

在梦里,她可以尽情回想。

记得最後一次见到如如,是她离世前三天,她们在学校重逢,一如往常聊着天,没有人再提起萧永辰的事,两人谈天说笑,不让任何伤心事捣乱她们的友情。

隔天就要放寒假,加上刚考完试,终於能放下肩头重担好好放松,大家情绪高涨,如如也一样,没有丝毫异状,让人不察。

当天放学,两人久违地手牵手回家,即便已是少女,牵手也不会感到害臊,情同手足,好似只要抓着对方的手,就不再畏惧离别。

走到十字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前,她主动向如如说了再见,如如没有动作,抬头盯着她,沉默不语,神情流露不舍。

「善之啊。」她扯开嘴角,久违地唤了她的名,「你没有想像中坚强,就算别人不懂,你也要知道,不要再让别人伤害你,也不要伤害自己。」

也许是错觉,如如眼眶似乎泛着泪,在光辉下闪过光芒,两人牵着的手仍未放开,她收紧右手,感受当下。

「不要认为自己做不到,信心我给你,要相信自己不会被过去绊着,抬头挺胸向前走。」

拇指抚过吕善之的掌心,想要记住这股真实感,即便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即便前方一片未知,令人畏惧,她也会想起现在,想起这份温暖,来自她最亲爱的姊妹。

「你一定可以继续向前走。」

微风吹过,拂走她微小的声音,飘向夕阳。那是她最後一句话,为了她,送给她。

道尽她对自己的心疼和信任,十几年来的陪伴化为一句话,包含着多浓厚的情感。

她铭记在心,永生不忘。

简单几个字,成了莫大的力量,在後方推着她向前行。

却从未料想过,这股力量消失的一天,自己会变成什麽模样?

班上同学怎麽也想不到,如如离开的原因会和何欣颖有关,只有几位目击者见过何欣颖残忍的凌虐,知情的人寥寥无几,证据不足,害怕举发不成反被当成下个目标,对於这可怕的真相默不吭声。

吕善之可不是,她无心做小小举发,发誓要让何欣颖受到严厉惩罚,整顿好自己的心情,一心策画着,想让何欣颖亲口向她道歉,即便如如再也听不见。

憎恨,後悔,悲伤,所有负面情绪凝成一团,压得她喘不过气,最终崩溃。

她的悔恨中有自己,反覆想着,如果当时,如果当时,如果终究还是如果。

丁如婷永远停滞於此,永远十六岁,属於她的故事,再也翻不到下一页。

只能永远记在心中,随着时间波流摆荡,她的模样会变得模糊不清,也许有一天,世界会将她遗忘。

失去了如如的世界,她再也无所畏惧,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拖着何欣颖一同下地狱。

即便她去了地狱,即便化成了灰,怨也不会消失。

她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自己。

悔恨植在心上,生根发芽,过了一个春季,早已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