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ー铃铃铃ー铃铃铃ーーー。

胡乱拍打桌面,好不容易才压掉为片刻小睡而设的闹钟。

我又做了那场梦,她尚还囚困医院受病魔所苦的梦。

到了最後我当然也不晓得硬币中的数字面意味的是手术成功或诀别。医生言下的50%成功率,或许本身就如我的硬币占卜般不具意义。至少,她的手术成功了。

她以谎言般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康复,顺利回归正常生活,那之後我们什麽情话也没交换,理所当然似的谈起恋爱。

这样的理所当然日与俱增,当年掠夺我心的那体温和悸动,早已烟消云散。

虽说我们之间鲜少俗套的爱啊喜欢啊,诺言却在交往前切切实实地结下了。午睡的短暂梦境,遗漏掉最重要的桥段。

「好想成为社会人啊。」

脑海模糊响起她的声音,回忆延续了梦境缺损的後半段。

手术前一个钟头,事先换好手术衣的她,躺在老位置一如既往了望窗外,平时极为寡言的她无预警地主动开口搭话。

我那时,正为她或许无法拥有的未来忧虑得沉下脸,她却突然滔滔不绝谈起关於将来的生涯规划。

这回缄默不言的人,是我。

「进入职场,犯了常见的差错让前辈烦不胜烦的纠正。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步上轨道,回神才发现自己也成为受後辈依赖的可靠前辈了。跟同期入社的专案同伴一起被主管劈头骂个臭头,灰心丧志下成为倾听彼此苦水的酒伴。」她说。

为什麽要勾绘如此具体的未来景色...食道感觉有什麽热潮涌上,哽在喉头令人更加无法随意回应。

「但是,我要在大学毕业的两年後结婚。24岁,穿上白纱在同事和亲友的祝福下引退职场。」她好像很幸福似地望着床尾的白墙笑了。

「我只要普普通通的就好。成为薪水小偷和台柱社员的中间值、偶尔替迷糊老公送便当到公司的妻子、能做出漂亮欧姆蛋包饭的妈妈...」

她说着说着,病房又回到阒然死寂,还以为她是为了催促我回话才刻意打住。为避免被错认成听讲的过程分心,我赶紧回过头以眼神应答。

话题开端时明明还沉醉於幻想而洋溢幸福的她,此刻却颤抖着肩失声大哭。

「我来替你实现後半段的梦想,约定好了。手术一定会成功,因为我们约定好了。」

24岁。那天起我便将这个数目铭刻在心。

沉沦回忆或是梦境,都是极度消耗时间的奢侈行为。往光线减落的窗外探去,天还亮着,暂且搁置棘手案件,打算到外头晃晃的我,随便抓起床尾的T恤套上。出门前,顺手带走了晒在窗边的戒指。

外头的蓝天飘荡着格式混杂的气味,嗅觉的碰撞让暂且进入休眠的思考再度活络。

和我成为恋人後的她,最终仍没如愿实现那渺小平凡的生涯计画。

毕业後,我们都没选择升学,对自己的美感信誓旦旦,深信能成为超越当前业界前辈的领头设计师,我往独立接案的个人战发展,她则进入了颇富名望的广告行销公司。资历浅薄的她,并没成为团体战中被视作肉盾的消耗兵,今年25岁的她已是领导大型专案的组长,这位新锐设计师的绝对美感在业界刮起了小规模骚动,只需火心般的微小契机,这股骚动即会卷出飓风。

这样的情况下,是能求婚的吗?每回想起这问题,都仅能以苦笑收场。

天空烧起火光前,好想见她一面,有些话不该搁置在心底,得和她好好商量。我像对开运小物祈求那般抚过戒指盒面的绒毛,提振勇气拨出她的手机号码。

要是电话接通,乾脆就向她求婚吧。

拨号音奏响、静下、奏响、静下。听筒始终没出现她的声音。

收起手机再走一小段路,看着左右空下的双手,我决定转往繁花绽放的山丘采集花束。

草坪表面的星辰花浮游於翠绿之上,如何拾捡也不见尽头,握住大把花束徒步登上小丘的顶峰,我和她生活的城镇近在脚尖前端的底边。

这下准备就万般齐全了。我再次拨出她的号码,要是求婚成功就拥着这把花束立刻冲下山去找她吧。

闪、灭、闪、灭。日月数度自我头顶更迭交替,电话那头依然无人应答。

啊,我都要忘了。几天前,她向我提出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