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官衡雪,季灿然早料到冉崎必定会来。

由於牢狱中连日的刑求,冉崎身上伤痕满布,双脚亦然,到底行走不便,动作笨拙地下了马车,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进山斋。

他眯着眼,四处张望了下,山斋由砖瓦砌成,青萝墙垣生,乔松几株,苍翠修长;小小池子中,几片绿,簇拥着一朵半开的粉荷。

外部环境简朴清幽,屋内除了简单的家具什伙,摆着几幅字画装饰着。

冉崎看到被置在炕上的女子躯体,面色雪白,彷佛连呼吸都探不到,再瞧瞧飘浮半空的小雪,脸色微微一变。

那抹灵体,又更淡了些。

「……死了?」

小雪瞪着狼狈的他,余怒由在,说出口的话自然挺刺耳的:「这里没有不知情的人,你这种表情要做给谁瞧?」

冉崎第一次有种被戳得差点血冲脑门的感觉。

「高人还未到,再等会儿。」季灿然淡淡开口插话。

「没料到你连刑部的人也能买通。」冉崎不无嘲讽。他被一名狱卒模样的人护着,不遮不躲,里头的官大爷就眼睁睁、十分平静地目送他出了地牢,大概早和上头打过招呼。

「我确实能,但我不乐意。」季灿然冷静地目视他,「滕王爷爱才,留意着你,你能出来是承了他的情。」

冉崎抽抽额角,对於小雪离魂的满腹疑惑,瞬间吞回肚内。

半个时辰後,一名白眉长须的老道士到来,身子矮小,兼之横向发展得不错,远远看去像一颗肉球穿了道袍在滚动,滑稽喜感得很。

小雪本以为国祭主该是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类的人物,难以亲近,但这肉球模样瞬间让假想出来的高人形象一扫而空,亲切度直逼隔壁老王。

「来迟了,真对不住!」国祭主笑着说抱歉,只身独来,不带半个侍从。

岂料门扉一密密掩起,又是另一番天地。

「轰」了一声,老道士蓦地身上冒出一团烈火,小雪三人还不及反应,矮胖的肉球身影被红光火苗吞噬,再定睛一看,哪有什麽肉球,却是一名冰艳绝美、红衣飞舞的窈窕女郎!

「大、大巫潋灩!」小雪指着红衣女子,惊叫出声。「怎麽是您?!」

潋灩周身的火焰隐去,纤细指尖拈着的红花瓣,也随之飘落在地,幻化为尘土,只余一身流云似的仙气漾动着,教人不敢直视。

冰艳的面容扬起一丝赞赏,「记忆不错,汝还认得出吾。」

……您每次出场都这麽华丽,相信谁见了都永生难忘。

小雪想起两尊呆若木鸡的男人,挺尴尬地介绍着:「这位是潋灩,千年大巫,我们在地府有过一面之缘……」

季灿然脸色有瞬间空白:「地府?」

冉崎像是抓着一抹微小的希望,有些急促地问着潋灩:「小姐能回来麽?」

这家伙!小雪闻言顿时气结。

这句问话让潋灩直瞅着冉崎,「当初若不是汝迟疑着要让官衡雪死还活,还用得着有今日的後悔万分?有些事,不过就是一念之间。」

冉崎沉默地垂眸,渐渐紧握的拳甚至有些发抖,小雪仔细地观察他脸上可有一丝类似懊悔的情绪。

「我没想过让小姐死……」

潋灩意味深长地抛出震撼弹:「官氏衡雪,严格说来也不算死。」

冉崎急切地抬首望她。

「可汝与官氏此生不会再相见,汝还是早早断了执念为好。」

「为何?」这次出声的,却是小雪。

潋灩的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庞柔合了下来,「平行时空的问题,没有人比汝更清楚的,唐姑娘。」

小雪顿时无语。

「小姐她……在另一个地方,可……」薄唇开阖了几下,却是问不出口。

潋灩不正面回答,只道:「活在当下,惜取眼前人吧!天机不可泄漏,多的吾无法透露了。」

冉崎神色黯然,缓缓退至窗边。

见他们闲话够了,全场还算清醒的季灿然忍不住插话:「请问大巫,唐姑娘这状况,可有解?」

潋灩扬眉,冰艳的眸横过去,「不然吾冒着触犯天条的危险出现在这里做什麽?」犹自碎念着:「阎王老头这几年越来越不靠谱,鬼差的着魂术也不盯紧点,落下这错,让唐姑娘被掐一掐就离魂了。平日做事也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该学学人间吃银杏补脑了……」

「……」小雪抽抽嘴角。敢这样揶揄阎王,潋灩胆子真不小。

「日正当中,时辰到了,吾能施行引魂术将汝魂牵引入肉身了。」

小雪挺不安的,「冒昧一问,这法子能一劳永逸否?」她可不想以後被人撞一状、打一打、踢一踢,就又登入〈离魂online〉了。

「当初为汝施法的老七老八落掉咒语中的几句,吾为汝补齐咒语便没问题。」

接着潋灩便开始为小雪施行着魂术,天籁似的嗓音,吟咏起古老的引魂咒。

小雪感到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往肉身而去,接着众人只见她魂体渐渐与身躯合而为一,一抹红色光晕在她身上流转着,所到之处,光艳夺目。

约莫来来回回转了一柱香,小雪身无着处的感觉消褪了,不再飘飘荡荡,她终於再度着陆。

意识坠入黑暗前,小雪莫名安心,隐隐约约想着——

不必欠那姓玉的家伙的人情,真是人间一大幸事啊……

果不其然,潋灩前脚一走,小雪尚在昏迷中,一名小道士模样的少年匆匆跑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朝贵客一揖,急忙道:

「诸位抱歉了,今日国祭主吃坏肚子,不克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