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以为,她这离魂状态也不能称之为苏醒,顶多叫做,「半死不活」。
要死不能,要活不成,谓之半死不活。
无忧大人身边人飞鸽传回的,却偏偏不是什麽好消息——他老人家受丞相之托,为其远房亲戚驱鬼祈福,岂料法力耗损过钜,须闭关七七四十九天调养。
季灿然揣着信条,拧眉不语。
躺在床上的躯体益发苍白如雪,飘在半空的小雪也越来越淡。
「这个嘛……我想也不是没法子的。」不知怎地,就想抚平他眉宇的褶痕,於是她就伸出「狼爪」了贴上他眉间。他偏冷的面目,意外肤质柔滑得好比水蜜桃,挺有代言保养品的潜力……呃呃呃,怎麽不小心就猥琐了一把!
默默收回爪子,道出正题:「我在翠峰镇的时候,遇到一个叫慧施的和尚……」并把大致内容说了一遍。「金霜丹露丸兴许能暂时延命吧!」
听完,他露出古怪神色说:「慧施……死了。」
「啊?!这、这……」小雪吓一跳,「怎麽会突然死了?我见到他时,分明还好好的。」
「死在女香客禅房附近的月洞门,最近一次与女信徒偷情的地点。」季灿然嘴角微带冷意,「佛门圣地,犯了清规戒律,住持赐了毒酒让他自行饮下……最後见面的人,是冉崎。」
小雪又是一惊:「他的死……莫非与冉崎有关?冉崎杀了他?」
「非也,是慧施遭忌,被人揭露。但冉崎会知晓你的身分,我推测与慧施脱不了干系。」
小雪苦笑一阵:「这下可好了。」沉默片刻,复又勉强自我打趣着:「不过这种状态也好,不会饿,不会渴,不会累,上面的空气还特别新鲜……」
「但我并不想一早醒来面对阁下这副鬼不鬼的尊容。」季灿然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这人不噎噎她就浑身不痛快是吧!
季灿然思索片刻,像想起什麽,神色抹上坚定:「大不了,入宫去见国祭主大人。」
小雪面色一变,猛摇头:「那可不行!」
皇家的神巫一向只为皇上御用,专门占卜国事,揣摩天意,若私自为其他人所用,可是要论罪的,连四大当家这样的身分都是!
她正色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季公子……」
「玄韬。」关於纠正称呼这事,季某人一向不厌其烦。「小雪,我和你也算一起经历了生死,还要这麽见外麽?」
「好好好,玄韬。」小雪无力地垂着肩膀,不知不觉间就顺了某人的意,「我说吧,我死过一次了,你不一样,你在这里有家人、朋友,还有大好前程……」
「我既然管了,就是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更何况,」季灿然深吸一口气,神色有些向往,「你还没写完飞机、电视、电脑、收音机……这些现代用品呢。」
「那也要有个限度!我能再活已是侥幸,我的命,不值得你拚命!」小雪忍不住朝他吼道,就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她差点忍不住朝他後脑杓捶下去!
这种东西哪值得他拚命,荒唐!
「原来你担心这个。」季灿然眼底涌起极淡的笑意,「我自有门路,不用拚命。」
「啊?」本来想摇醒他的小雪,现在比较想揪他衣领,面容顿时有点扭曲,挤出变调的声音:「敢问季公子,你刚刚在耍我?」
「那也要有人甘愿被耍才算数。」他语气淡淡的,整了整宽袖,转身步出绽双榭。
可恶!他临去前那一眼,是在嘲笑她中计吧?!
除了京畿商贾集会的百花月宴,皇宫会在每年夏至举办「飞琼宴」,由皇帝颁发琼牒予出色的商业钜子,明面是奖赏,但暗面则是摸头兼警告——各位商贾们,再怎麽有钱,也不能越过皇家去!
旧年至春季结束,商业绩效拔得头筹的是玉家,故由玉氏上各家递送皇家邀请函,以领头羊之姿,带领各家商旅入宫晋见帝王,颁发仪式结束後,才进行饮酒作乐的宴会。
通常递帖派个体面的管事前来就够了,但以四大当家彼此相当的身分,便会亲自登门拜访,毕竟京中彼此的商业网络,都有一定的密集互动。
午後恰逢玉无疆上门递帖,连同周恋华也前来议事,小雪秀眸闪过一抹狡光。
嗯哼哼……讨厌的人一次凑个齐全,也算缘分吧?
再者,她灵体一天天地淡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偌大的正厅有她这麽小小幽魂的存在——捣乱机会难得,纵放岂有此理!
「别胡来。」季灿然锐眸一扬,唇型无声对她传递警告。
怎麽会呢?请一定要相信我正直的人格。小雪对他吐吐舌,然後悠然尾随在後飘行。
光看到丫环们恭敬地上茶,小雪就很有冲动往她们手上一撞,让茶水招呼二位贵客……不过她不是笨蛋,此举教训不了谁,反而害丫环被责骂。
等呀等的,等到差点数起角落蚂蚁时,午後婢子们端上一些温热的汤品给贵客垫胃。
就是这个时候!
小雪瞅准时机,趁季灿然转身、无人注意之际,快速往周恋华手肘一撞,然後嘿嘿笑着退开——
「哗啦」一声,喷水典礼开始。
周恋华手持的芙蓉羹往玉无疆身上招呼了去,他一身锦衣缎袍湿了一片,泛着油光。
「玉当家!」周恋华惊呼,对於自己的失常无法理解,「我不是有意的!这……我的手好像被谁撞了一下,不是我的错!」
玉无疆在外的形象不外乎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像春日暖阳、又如江南细雨,只是听到周恋华的强词夺理,两道墨眉也微地蹙起。
「周当家不满我直言便是,何必耍这种雕虫小技?」玉无疆的讥讽淡淡响起。
「玉当家,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要真不满你,会用这麽粗浅的方式教训你?!」周恋华反唇相讥,饮尽芙蓉羹,瓷碗砰地往桌上一丢,「好没意思,走了走了!」并指着奴婢:「你、你、你和你!你们几个留下来好生伺候玉当家,赔偿费用仅管找我来领!」
说完甩袖走人,季灿然指挥下人善後,暗中狠瞪小雪一眼,後者感到阴风阵阵,摸着鼻子飘离案发现场。
玉无疆换上乾净的衣袍,又跟季灿然议事了半个时辰才离去,这时小雪已飘到树上,看着两人在门口道别。
轻飘飘下树後,季灿然正双臂抱胸等着她。
「这下开心了?」有种阴森森的意味。
「……你的架势能不别这麽像逮到翘课学生的教官?」
「你要知道四大当家,除了周当家,玉当家是第二个惹不起的!尤其现在的你!」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阴森森地逼视她:「国祭主的家族和玉家是世交,才有办法请得动,而你刚刚做了什麽?」
居然还得透过玉无疆牵线!
「……」小雪顿时蔫了,这代表要欠那鬼捞子的未婚夫人情?
不禁抬起脖子,硬气地道:「国祭主和玉家是世交,我和玉无疆可是订了亲的!帮未婚妻一把,也算尽点义务吧?」
季灿然呼吸一窒,她不提他还真忘了他们有娃娃亲,只是心底似乎生起一股异样感。
当初接近她,确实是想给玉无疆添堵,可奈何人家八风吹不动,情感无死角,早知这筹码太薄弱。然而他如今突然无法想像,如果有一天这女人和玉无疆结为连理……
「算了,不谈这个。」对,别想这个。「五天後是满月,国祭主大人每到十五会去山斋修行,届时便能为你施法。」
「玉无疆怎会答应?你们交换了什麽条件?」小雪立刻直指问题核心。但季灿然的不语让她紧张起来,「难道要了你什麽奇珍异宝?」
季灿然微地苦笑:「他要求我对伊绣死了心……」
小雪哑然。
「说起来奇怪,我竟然答应了,明明伊绣在我心中这麽久,我竟能说承诺就承诺。我只想着,反正就算现在他要定了,可那又如何?世事难料,我未必日後不能将伊绣夺过来,未必玉无疆不变心——我真是卑劣,对吧?」
「玄韬!」
季灿然举起一手,「别跟来,让我静一静。」
「你才不卑劣!」小雪忍不住扬声呐喊:「你不卑劣!你是好人,我在这里遇到最好的人就是你!」
她不知道季灿然听见没有,但她很确定他步伐颠踬了下,接着那走路速度……简直快得像在逃难。
小雪事後回想,她是不是糊里糊涂发了张「好人卡」?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