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海风很大。

从前听人说「惊涛拍岸」这个词,都觉得太过浮夸,如今自己待在岸边,身历其境,方觉这词还真一点也不夸张,那浪涛汹涌,一波一波拍在岩壁上,真是震得人心发慌。尤其,当你还被限制了行动,让人绑了手脚,扔到峭壁上,除了听浪涛拍岸外,身体半点也动弹不得的时候。

那浪,自天涯而来,近在咫尺,仿似下一秒就要将你的世界悉数吞灭似的。

黎玉从前一直想去海边走走,却也一直没有去过,今天是她头一次来,只是千思万想,也没想到会是以今天这种方式。此刻四周一片漆黑,她夜不能视,眼中所印,唯有远方模糊的灯火离离,错落不清。不得不说,张天厄电话里说的那句,确实让她大梦初醒。

当时她脑海里并未有太多想法,一心就只惦记着母亲,去医院的路上,近乎是一路狂奔。

好的坏的都随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抛在脑後,母亲还是一如小时候的记忆里那样,总是笑得温柔又和煦,轻轻抚着她的後脑杓,笑着对她说,她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而不是如今这样,哭着喊着,撕心裂肺,对她吼,她没有她这样的女儿!

她没有她这样的女儿──在黎玉心中,这句话远比当年那条差点被人削去的手臂,或是霍老三抽在她身上的十九鞭,都还要更伤更痛。

黎玉当时不明白,她加入黑帮,她母亲的情绪反应为何如此大,然而等到她终於明白的时候,她的世界,已然崩塌,母亲也早已不在了。

这一夜,她半路遇袭,性命堪忧之下,心中唯一挂念的,依然只有母亲。

黎玉是被击晕後带来的,此刻半眯着眸,人虽然回了意识,却是不惊动的,只是半垂着眼,往前探查而去,远处依稀可辨,有一台厢型车停在不远,车边隐约有几道人影,粗估有三或四,正低头讨论着什麽的模样。

看来是还没人发觉她已经醒了,这是好事。

黎玉不动声色,随手在地上摸了块碎石,运气还挺好,石缘是削尖的,正好拿来割绳。待那几道人影近了身,她已然替自己松了绑。

听见那几人的对话,她才推敲出,这是砍张天厄手臂那人找的事。上回她让他亲赴龙虎堂给张天厄请罪,黎玉没到,可後来听人说,霍老三将他两条手臂都给削去了,一条还给张天厄,另一条,是警告。

如今,这帐怕是要算她头上了。

海风呼啸,浑沌的黑暗中,有人踢了黎玉一脚,她知道是试探,便文风不动。几道男性的谈话声混杂着风声此起彼落,有人提议把她直接丢海里喂鱼去,也有人说先留着,藉机向霍老三敲一笔,再灭了也不迟,还有人说,先奸後杀……诸如此类,反正都不是什麽太营养的话题。

居然还聊起来了。

真挺吵。

黎玉一边听,一边却是特别持稳,静待时机发难。

许久,方才听见一道嗓音替她说了她想说的:闭嘴。

听着应是里头年纪最轻的声音,方才也未闻他开口,却在一出声时,掌控了所有人。二字落下,几乎在同一瞬间,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簌簌,与浪涌涛涛。

人心发瘮,黑云压月。

黎玉禁不住好奇,悄悄抬眼去看,谁料,这一看,竟撞见一把枪正朝自己指来。喀哒一声,子弹上膛,然後她听见那道年轻的嗓音,过分冰冷地这样说:你果然醒了。

你过然醒了──黎玉光是听,就觉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少年此番究竟有何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