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後,丁莳萝终於依约带殷子恺回去市集找丽莎时,发现那里一阵骚动,摊位东倒西歪,人声鼎沸。

下午和她一起在丽莎摊位聊天的发辫女孩正好经过,激动的解释:「差点死人了!还好有丽莎在,救回一命。」

随意搁在地上的啤酒摊人去楼空,那个免费健康谘询的牌子被翻倒,掉在路边。

「丽莎人呢?」

发辫女孩比向海边:「草原那边,等直升机。」

话还没说完,空气中就传来强劲的音浪,一台直升机缓缓靠近市集前方的大草原。

殷子恺自认英文不算差,但那个女孩子的解释他却一句话都没听懂,他拉了拉丁莳萝:「你带我来找谁啊?」

「就是丽莎啊,下午答应她晚上还会过来,介绍你给她认识。」

「你在这里交的新朋友啊?」

她发现殷子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干嘛?我不能认识人啊?」

「没有啊,只是你很久没有这麽⋯⋯」他想了下:「生龙活虎。」

「什麽跟什麽啊?」她飞白一眼,拉着他跟着人潮往大草原凑过去:「我们先去看看到底发生什麽事。」

被拉扯着往人群中心,他一路上都惊奇的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就像看到十年前的老友,那个偶而会人来疯,会暴跳如雷,也会八卦三八的女孩。

等挤到草原那里,高潮迭起的事故经过被拼凑得差不多,如果啤酒没影响他太多的智商,这个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啃了过量太空饼乾的乐手突然趴在台上,一个自称是医生的女人跳到台上,施行急救,打了一通电话,立马召来一台直昇机。

这什麽跟什麽啊?殷子恺还真不知道这年头音乐祭得搞这种另类行销,他几乎都可以看到明天报纸铺天盖地的报导,不过他这个批评立刻被丁莳萝狠批:「你是在药厂工作太久,没有人性了吗?这明明是很感人的故事啊。」

「感人?你也动动脑好不好,哪个医生会跑来这个地方?还神通广大十分钟内召来一台直升机?」

「这就是丽莎啊,所以才说你一定要认识这个人!」

「我要是没人性,你就是没人脑,装了猪脑。」

他们被人潮不断往外推,看不清楚草原上发生的事,没多久直升机再度升空,她随手抓个人问:「丽莎呢?」

那人比向天空:「上飞机一起去医院啊,她超帅的!」

「超厉害的好不好!我昨天还有给她看过,她帮我按摩一下,超舒服。」

「我也是诶,被她按一下头就不痛了。」

「丽莎不是说你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

「不是我啦,是阿草啦,他眼睛太红了,丽莎说是脑压过高。」

「她卖的啤酒也爆好喝的。」

「她有吃我烤的豆乾耶。」

就像随便按了一个按键,凡是跟那个丽莎接触过的人七嘴八舌地交流起来,今年市集排名第一的风云人物,非这位神秘的丽莎大夫莫属了。

「你有她的联络方式?」

丁莳萝摇头:「没来得及留,本来以为今晚还会碰面的。」

他夸张叹道:「太可惜了,不然我还可以赚到一个拓展业务的管道。」

当他们逛着开始收摊的市集时,直升机上的严立丰正急着联络医院急诊室:「OD患者,undershock,呼吸25,paulse130,准备gastriclavage,三十分钟後抵达。」

当这个被叫做阿比仔的电音乐手突然倒在台上时,推倒了麦克风,蜂鸣声透过喇吧响彻云霄,她本来以为是自己无法欣赏的声音艺术,但很快的,群众的恐慌传到她这边,慢慢的她从人们的歇斯底里中分辨出一句话:有人晕倒了。
阿比仔很明显用药过度,但他的团员坚持他只是吃了几块太空饼乾,情况危急,她没时间搞清楚那些太空饼乾到底是什麽东西,在人群围绕下,她十分吃力的净空舞台,奋力维持阿比仔的呼吸道畅通,他的眼球已经往上翻,她只好施作人工呼吸,慢慢让他恢复到自主呼吸,缓和抽蓄症状,情况紧急,即使救护车赶过来,岛上也缺乏设备齐全的医疗单位,她当机立断打电话给待命的直升机,她估计到台北的三十分钟内,这男孩还不至於有生命危险,只是灌肠⋯⋯有他好受的了

抵达医院顶楼时,除了急诊室待命的住院医生与护士之外,她意外发现严立言也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紧急处置这名对丽丰医院来说十分不寻常的病患,直到急诊室完全接手,她才疲惫的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终於正眼看他:「怎麽过来了?」

「我在这里上班,记得吗?」

她自嘲:「对喔,我忘了带脑子回台北了。」继而想起:「那孩子,别跟他收费了。」

「放心,有你严大主任还有我这个董事长一路陪着,那孩子恐怕创下全院最高规格接待纪录了,谁敢跟他收钱?」

她神情恍惚的点头,一天半的假期就这麽结束,意识一时还回不到现实,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到地下室,爬入他车上的副驾驶座。

「去得突然,回来得也突然,还好我让直昇机在那边等你,这个孩子还真是命大,碰上你了。」

「你不会要拿这件事当公关宣传吧?」

他边开车边白她一眼,「我还不够了解你吗?」

她没回应。

「不过你倒是不了解现实,明天网军们肉搜结果就会出来了,你想保持低调是不可能的。」

「有办法拦截吗?」

「怎麽拦截?我打赌现场至少有一千台手机拍下整个过程,有照片、影片,正面照、侧面照⋯⋯我们说话的同时,这些东西不知道已经流到几十万台电脑主机里去了。」

「你不是很神通广大吗?」

他声音一紧:「没有你想的神通广大。」

「算了,传就传吧,又不是什麽大事,搞不好对医院形象还有帮助呢。」

「这话倒是说得挺像严家的人会说的,只是从你嘴里冒出来很新鲜。」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这两天遇见的趣事,他假装吃味的说:「我在这里水深火热,你倒是很快活嘛。」

她突然记起他回台北的「正事」。「怎麽样?约会还愉快?何时入洞房啊?」

「明天晚上伊莲娜才要见老头子呢,那关不过,怎麽入洞房?」

「老头子怎麽可能反对?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你直接娶了霍夫曼老先生呢。」

他不太配合的假笑:「小心点,伊莲娜有个花心出了名的弟弟。」

「提醒我,明晚绝对不能上山。」

「你确定要错过这场严家近十年来最精彩的戏?二房全员到齐,我妈可是准备好了要当场下聘。」

她倒是配合的大笑,只是笑完以後感到有点心酸,什麽样的人,会拿自己的终生大事这样玩笑?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人生似的。「你也不是非娶伊莲娜不可。」

「为什麽不娶?正宗霍夫曼家族耶。」

「只约过几次会,感情基础不够。」

「就算约会十年,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说得云淡风轻,难道你真的不在乎?」

「对我来说,娶谁都没有差别。」他还是这句话,平铺直述到让人触耳惊心。

她偏过头,看向窗外,台北街头的灯火,和绿岛多麽不同,仔细看,却又没什麽不一样,都是路过,都是流逝,都是人生一段段看似耀眼实际上毫无意义的片段,因为这些人这些事,和她都没有什麽关联,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不要娶她。」

车内空气凝滞许久,他哑声问:「为什麽不?」

「不公平,对她、对你、对⋯⋯都不公平。」

他突然煞车,就在马路中央,後方的车子喇吧声大作,但这都动摇不了他死命攒着她的眼神。「再说一次,叫我不要娶她。」

她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立丰,你说啊,叫我不要娶别人。」

她突然想起昨天刚抵达绿岛时,他到机场接她,其实在天空上她就看到等在下方的他了,那麽遥远的距离,那麽多的人,偏偏她一眼就看见他,落地後,她接着他的手,准备跳下飞机,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假如不是她下去,而是拉他上来呢?只要转身,就能一起飞腾上空,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随便你,爱娶谁娶谁去,跟我都没有关系。」

她知道此时的言语如利刃,但是他自私的选择给予温暖,那麽她就必须残忍的挥刃,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与现实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