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深处,一名男人坐躺在软榻上,半举着手,食指上停驻着一只拥有特殊赤眸的黑色鸟类,拍动着翅膀,好似在说着什麽。

男人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乌鸦振翅,黑如墨般的眸子越来越深邃,嘴边的弧度一点点的下垂。

「看来,还有人敢闯入血慾之森。」明明是一句充满讽刺的话语从男人嘴里出来,却带着一丝沉重,里面充满着不明的情感与冰冷。

手轻轻一挥,顺势站了起来,停在指关节上的乌鸦拍翅飞起,盘旋在空,勾魂的赭眸倒映着黑暗。男人则伸出了手,在一片漆黑的室内毫无阻碍的拉开了抽屉,在从柜子中拉出一件看不清色泽的斗篷,潇洒的披在身上。

也没关上抽屉,转身就走向门口的男人顿了顿,又回到刚刚坐躺的软榻旁,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最後在枕着脖子的玉枕下拿出了一颗散发淡淡铁锈的玉石,犹豫的捏了捏後还是抽出了帕子将玉石包裹在里面,最後再塞入了口袋里。

抬起脚步准备迈向门口,一旁大开的窗子跃入了一个黑影,黑影挡在男人前,恭敬的垂着头让人也无法看清黑影的模样。

「阁主,闯入森林是冷相府的二小姐,冷云雪。」有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黑色的空间中,黑影一动也不动的报告着刚刚所探到的一切。

「嗯,有探到他如何闯入?」男人背着手问道,声音深沉富含磁性,在空中盘旋的黑色乌鸦缓降在男人肩膀上,如宝石般的眼眸直视着单跪在地面的黑影,低鸣着。

男人轻轻抚了抚肩上的乌鸦,肩上的黑色鸟类舒服的发出一连串咕咕声。

「是从外界闯入的。」

男人点了点头,绕过了黑影,直直走向了门口。

拉开了门,像是想到什麽似顿了一下,回头道:「你做得很好,可以下去了,本阁主去看看那位二小姐。」

「阁主不可!虽然闯入的人是冷云雪,但对方是在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时候闯进来,甚至连一点足迹都没有,实在不像传言中的丑颜傻哑女。」黑影立刻跳起来要阻止男人要与那名传说中的人见面,但开口不到片刻就被男人那冰冷的视线瞪到闭上口。

他都忘记了,只要阁主做好决定的事,他一个下属怎麽能干涉?

是他踰越了。

「看来最近太纵容你是吧?」男人语气里参杂着一丝杀气,那双黑色眸子里顿时灌了无数冰霜。

「属下知错,请阁主赐罚!」黑影立刻单跪下来,头垂在胸前不敢抬起,虽然看不见眼前男人的视线,但还是感受的到杀气。

绷紧了全身等待发落,也许等等会苔鞭致死,也许是举剑自尽,也许是......

不管是哪种,最希望的当然还是後者这种轻松死亡,任谁也不会愿意苔鞭致死吧?

「有何之错?」男人居高临下俯视黑影,语气淡然,却毫不失威严。

「属下不该左右阁主之决定。」黑影将头埋得更低,五指收紧,迟钝犹豫着,最後抱着受死的心开口劝道:「但是,冷云雪是在毫无预警之下进入森林,甚至毫无阻碍的走进,连森林也未排斥吞噬,属下不觉得那位冷云雪是误闯的。」

毫无阻碍的走进这森林?森林也没动作?

男人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又恢复刚才的模样,但是那波澜的黑眸却迟迟无法平静,若不是那名黑影一直将头埋在胸前,否则会惊呼自家稳重的阁主居然会如此失态。

一直待在森林的他们自然知道这座森林有多可怕,明明应该只是一座普通的森林,却有意识能排除闯入的陌生人。

只有阁主带领的人才能进入,甚至连他们这些驻守森林的想要带人进来也不可能,只要进入森林入口就会遭到森林的排斥或吞噬,别说进森林,连能不能踏上森林土地都是一个问题。

男人一言不发,让那名黑影一直处於紧绷状态,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他身上的紧身衣几乎被冷汗打湿,空气就这样沉寂下来。

轻微的声音响起,在黑影身上的压力感刹那消失,让他不禁松了口气,但姿势却连动也没有动,静静地跪在原地,听着自己加速的心跳,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完全打湿。

许久,确定阁主不会在回来後,男人才敢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退离房子,关上木门後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原地。

那速度,快的好像有人在後面追着他似的。

黑暗中时间流逝,空气带着些许潮湿,隐约可以听见风刮过树叶的飕飕声,而森林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只能靠着外面被层层乌云垄罩的微弱光芒辨识轮廓,再多,也看不见。

在这森林里,没有太阳,也没有任何光亮;没有树叶,也没有嫩草;没有百花,也没有生物。这里,是个被神所遗弃的地方。

他们将这里命名为血慾之森,这里充满了鲜血与慾望,进来这里的人,都是想要靠这森林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因为,这座森林的拥有者,能够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金钱、财富、势力、地位、幸福、寿命......只要是想的到,就没有办不到。

而这座森林的拥有者,就是他们的楼主。一代接着一带传承下来,除非灭绝,否则这个传说只会流传,不会有一天画下句点。

所以,为了实现他们那些可笑的慾望,这里充满了暗红的死亡色泽,浓重的铁锈味,逐渐取代了这里的空气,让这里所有的一切迈向死亡。

就算,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实现过愿望。

就算,来到这里的人,都已命丧黄泉。

然而,却依然有源源不绝的人冒着死亡踏入了此地,最後,含恨的在这座森林徘徊,无法轮回。

这里,是被神所遗弃的地方,所以死亡在此的人,都无法得到超生,只能怨恨自己当初的愚蠢与贪婪,最後被其他的『居住者』吞噬,魂飞魄散。

没有人知道这血慾之森是怎麽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从何时这座森林就存在,唯一知道的是,居住在森林的人都是由楼主与阁主从外界带来的。

这座森林似乎是有意识的,只要不是由楼主,或是楼主所认定的人进入森林,不然就会被这森林所驱逐,虽然大部分都是以死亡为结局,却还是有漏网之鱼逃了出去。

只是这短暂的逃过并不代表能永久自由,等待他们的会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结果。

这座森林之所以被世人所恐惧,并不是没有任何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森林只进不出,也不仅因为森林会吞噬那些贪婪的外来者。

而是因为那些逃出森林的人在以为自己不会再受到追杀後,不久便会成为一个活死人,像被人操控的傀儡一样,呆呆傻傻地走回费尽全力才逃走的地狱里。

久而久之,这座森林就被外界的人称为────

诅咒之森。

※※※

散发寒冷的空间让他一靠近时就注意到,在冻寒之气攀上他的肌肤前就激出了内息抵挡住了空气中的冰冷。

男人沉着冷静的脸庞闪过一丝疑惑,站在原地往寒气的地方望去,震惊的瞪大眼睛。

以灰黑组成的森林居然出现了第三种颜色,但那并不是自然会有的色彩,而是人造所为的白霜。

一个普通人是怎麽制造出霜的?这麽低温是怎麽回事?

男人愣愣地往前走去,那块土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眼花,似乎在散发着淡淡光芒,不是很明显,很容易就会被当成错觉。

他看见一名披着紫色长袍的少女倒在地面,象徵性的红色疙瘩脸庞面对着他,痛苦的扭成一团。

瑟瑟发抖的身躯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身体痛苦造成,急促的呼吸在低寒的空气中呼出白烟,红色疙瘩上似乎也冻出了一层薄霜。

少女紧抓着手里的东西,用力的指关节隐隐泛白,鲜红的颜色从指缝中溢出。

男人从小步转为快步,小奔跑的跑到少女身边轻扶起对方。

似乎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少女吃力的撑开眼睛,仅能眯起一条小缝的他也不知道看不看的见,很快又闭了回去。

浅薄的呼吸快速交替,垂落下的手臂居然开始慢慢泛起寒霜,一点一点地往上攀爬。

若是在攀爬上去,恐怕会冻结到心脏,那麽就必死无疑了。

男人皱起眉头冷静分析,却没有要救对方的意思。

对他而言,这个人不过也是跟那些闯入者差不多的存在,看着这些人死他也习以为常,更不会伸手去救他们。

这个冷二小姐,自然也是一样。

放下手把少女放回草地上,就算他不管,这人也会自己死亡,然後成为森林的养分。

亏他对这无声无息能进到森林的少女起了一点兴趣,看来只是因为森林发现这人不用自己动手便会死亡吧?

正如此想着打算转身离开,却没想到停滞在自己肩上的乌鸦忽然拍起翅膀飞向被他平放在地面的少女,血红色的眼眸盯着扭曲的红色疙瘩脸庞,然後仰头看他。

男人愣看着似乎意图要他救人的乌鸦,与乌鸦相处多年的他从未见过这只鸟有想救人的意思过,就算牠亲眼看过有人挣扎的爬到他脚下求救,牠也只是抬起翅膀优雅地理毛,顶多赏一个眼角给这要死的人。

但这是牠第一次要他救人,而且是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官家小姐。

皱眉的看着乌鸦,男人似乎想从那双红眸看出什麽,但乌鸦却只是与他对视,深沉的眼眸什麽也看不穿。

隐隐约约的,他从乌鸦身上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明明是仰着头看他,却给他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威严,那不是在要求他,而是在命令他。

无意识的,他从单跪的姿势转为双膝跪地,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姿势改变了。

然後他伸出手轻握住少女的手腕,渡了内力过去。

似乎感觉到有股暖流从身体流窜而过,少女嘤咛了声,下意识抓住身侧的人,紧紧地抓着不放。

过了许久,也不知道渡了多少内力过去,连男人都感觉到疲惫的时候,少女身上冻人的体温慢慢有了回升的意思,苍白的肌肤逐渐有了血色,周遭的寒气开始以肉体能感觉到的速度回到原本的温度。

中毒了?

男人皱起眉头,第一次碰到这症状的他也不知道该拿什麽其他理由解释这如此诡异的情况。

如果只是一般体寒就算了,为什麽周边的温度都会跟着降低?

就算是中毒,他也未听说过有什麽毒可以这样让周遭气温跟着降低。

就算有,发生在习武之人身上还比较有可能,毕竟有内力在身的人可以利用运转心经试图排毒,那这样才有可能把四周搞成这样。

但他刚刚渡内力时就发现了。

冷云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丹田那里完全是空心的,别说内心,连一丝内息都没,就跟一般的普通人没什麽两样,而且他的筋脉都是闭塞的,想练也不可能练起来,除非有人刻意打通任督二脉,否则这一辈子就只会是个普通人。

问题是,到了这个年纪要打通任督二脉也已经晚了,再加上冷云雪的根骨也不是很好,若是在很小的时候开始练或许可以防身强壮身体,但是绝对达不到以武杀人的境界。

既然冷云雪是一个筋脉闭塞一丝内息都没有的人,那是怎麽造成这样情况的?

想不透的男人皱起眉头,感觉到少女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急促浅薄的呼吸变的绵长有力,停留在冷云雪腹部的乌鸦似乎满意了,扬起翅膀拍翅飞起,回到了男人的肩侧,开始低头理毛。

不敢说话的男人只敢用余光去瞄身侧的红眼乌鸦,抿着嘴不发一语。

虽然他饲养了这乌鸦将近一年之久,明面上这只乌鸦看似他的宠物,实际上只有他知道这乌鸦是历任楼主饲养在暗处的眼睛,那双血红的眼睛看见了什麽他不知道,只有楼主才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牠能看见的事物,藉此监视或探勘他想看到的东西。

这只乌鸦活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从楼主的片面之语猜测恐怕这乌鸦也是森林的一小部分。

握紧拳头,男人盯着少女思索着,随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难道......

※※※

呐呐,你看他们,是他们呢。

好可怕啊,他们是妖怪吧?

是妖怪是妖怪,他们都是妖怪。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他们全部都是妖怪。

不可以跟他们说话,不然我们会被上天诅咒的。

他们是被诅咒的妖怪。

被上天遗弃的妖怪。

※※※

「阁主,冷小姐怕是受了凉或是思虑过甚才会如此。」

「已经暂时稳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发作。」

「有查出原因吗?」

「......属下无能。」

意识浮浮沉沉的冷云雪隐约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有时候离得很近又有时候离得很远,每一句话断断续续的,仅能记住片段的完整话语。

等他醒来时,昏暗的橘红光芒一闪一闪的,时明时暗,让人看不清周遭。

吃力的移动脖子转向一旁,简陋的室内一览无遗。

一名男人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唯一一张桌椅上似乎在批改着什麽,室内唯一的光源就在那男人的旁边,跳耀的火焰时闪烁着,在黑暗里像是希望却又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恐惧。

朦胧的视线时在看不清,冷云雪在闭起眼睛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改变,感官也随之清晰起来。

唯一不同的是,一双赭红色的眼睛正与他对视,近的像是贴在他脸上一样。

仔细看,那双眼睛是完全的红色,没有眼珠或眼白,完完全全就是暗红颜色,诡异的毛骨悚然。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吓得昏回去或把那双眼睛戳瞎了,但冷云雪却淡定的与那双眼睛对视,看起来像茫然又看起来还没睡醒。

一红一黑的眼睛对看了好一阵子,黑眸慢慢地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嘎!」

很不满与自己对视的人睡着,乌鸦短鸣了声,尖锐地鸟喙狠狠的刺向人类的额头,用力地拍打翅膀。

不小的声音引起了书案边的人注意。

「死乌鸦!啄你妹啊!」原本头晕还想继续躺的冷云雪莫名其妙被啄了一口心情爆炸,一手就挥开站在自己胸口上的鬼乌鸦。

早就料到对方会攻击自己的乌鸦拍起翅膀闪过攻击,还嘲笑似的发出一串哑哑声。

乌鸦在冷云雪正上方飞了几圈,随後回到了那一直被对自己不知在批改什麽东西的男人肩上。

「醒了?」男人刚好走到床边,有些意外地看着肩膀上的乌鸦,语气平平的问道:「还有哪不舒服吗?」

心情很差的冷云雪单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後摸了摸乾到发痛的喉咙,问道:「水?」

男人顿了顿,转身走离两步,从不远处的矮几上倒了杯茶後,递给床上的人。

不客气的冷云雪接过,仰头就一口全乾了。

冰凉的茶水滑过乾涸的喉咙後,发痒的嗓子才好了点,全身上下传来的酸楚感也减少许多。

把空杯递给对方,冷云雪闭眼感受着身体情况,那天全身发冷的情况已经缓和很多,不知道是保温法术发挥作用,身体又恢复到跟平常一样,没有任何热或冷。

抬手抚上额头,传来的温度是正常的,高烧也退了。

看来身体是完全恢复了,除了刚睡醒的无力感外,其他都恢复到轨道上。

「你救了我?」探查完身体睁开眼,对方还看着自己不发一语,冷漠的表情实在不像会救人的人。

尤其是对方长着一张完全不友善的脸,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血腥之气,恐怕不是什麽普通人或路过的江湖人。

「嗯。」从鼻子哼出单音算是回答,男人拉了张椅子坐下,「睡了三天。」

三天?这麽久?

冷云雪皱眉,听见自己在这地方睡了三天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次他不见个半天整个院子就快被翻过来,他这三天不见他家老爹会不会去贴寻人启事?

「冷相府没有大动作,暗卫倒是派了不少。」看穿冷云雪的想法,男人把玩着茶杯,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笑容,「冷二小姐,真是想不到。」

看来对方是认识自己了。

撇眼男人弯起的嘴角,冷云雪调整了吓自己姿势,让自己舒适的靠在床头,「你既然认识我,那你是谁?」

对於冷云雪淡定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把玩茶杯的手停了下来。

站在男人肩上的乌鸦优雅的理着自己毛,诡异的红色眼睛映着男人的侧脸,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室内沉寂了许久,男人才缓缓张口。

「褚夜。」

本就不期望对方告诉自己名字的冷云雪顿了一下,按摩发麻双腿的手定格了一秒,很快又继续动作。

但那定住的那一秒,褚夜却看了进去。

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褚夜是吗?挺特别的。」冷云雪弯起一抹冷冷的笑容,眼底划过一丝薄凉,「我想我该离开了。」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姓褚吗?

呵。

见少女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回忆,褚夜深思了下後站了起来,「请吧,以後请您别再误入森林了。」

没有回答的冷云雪慢慢从床上爬下来,忽然看向褚夜肩膀上理毛的乌鸦,「看在你的姓氏上,我就提醒一下吧。」整理压皱的破烂衣裙,冷云雪注意到旁边放着被摺叠好的紫袍,想也不想就拿起摊开披在身上。「那只乌鸦,不是普通人养得起的,你扔出去放养或许比较好。」

理好毛的乌鸦顿了一下,赭色眼眸映着冷云雪的罗刹脸庞。

褚夜也没想到少女会说出这种话,错愕地看着对方。

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冷云雪双手拉着紫袍,走向室内唯一的一扇门。

「不用送了,我会自己离开。」推开门扉,外面一片漆黑,吹来的微风带着淡淡的腐木气味。

仰头,被层层乌云遮挡住的天空连一丝光芒也落不下来,就好像世界遗忘了这块地。

隐隐约约的,微风中带来了熟悉的歌谣。

这个世界是由生命构成,

你和我其实都相同。

如果明白我请好好珍惜我,

我们没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