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趁着三人喝爱玉的时候进去客厅喘口气,原先是拱着背坐在沙发上,脖子伸得很长,像只一动也不动的乌龟,呆看三人努力的模样,孙嬷越来越看不清楚孙夏悸的脸庞,只知道她的孙子长成一支竹竿,没发觉其实是自己老倒缩,直不起来的腰杆让她的视线只能落在孙夏悸的胸膛,孙嬷每一次看小孙子都要把眉毛抬高,抬头纹深到就连放松时额间还有好几道印子,孙嬷嘴里总念叨:「哎呦,我安怎感觉恁逐工抽高?足好,足好!」

孙嬷老了,体力差,困意推倒她的身体,她卧在沙发睡去,那时才早上七点。三人还在门外努力敲铝罐,半响,孙夏悸察觉阿嬷没声音,透过破洞的绿纱窗看见暗房里卧倒的人。

「阿嬷!」孙夏悸心一紧,直接踩过一片小圆砖,冲到客厅内。

「喔!」浅眠的孙嬷听到孙夏悸的呼唤立刻惊醒,「安怎?」

「……无代志……恁紧歇困,阮三个处理好着去读册。」孙夏悸一脸错愕赶忙找台阶下,刚才他一看到阿嬷那样倒在沙发上,还以为阿嬷出事了,最近他常常担忧年事已高的阿嬷会不会某天毫无防备的离他而去。

「好,多谢啦。」孙嬷转坐到另一排铺有凉蓆的长沙发,调整成舒适的躺姿,再度睡去。

孙夏悸看着阿嬷睡去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之後他盯着破掉的绿纱窗,从旁边的三层柜挖出黑色胶布把网纱贴在铝框上,贴完以後,他看着阳台,发现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妹妹的影子。

「蔡黎明!」孙夏悸喊,讲完他立刻捂着自己的嘴,深怕自己又把阿嬷吵醒,他走出门,站到蔡黎明眼前问:「你家的狗呢?」

「啊?」蔡黎明左右张望,踢了陈一巷。

「陈一巷,我家妹妹呢?」

「谁知道。」陈一巷正在搓揉虎口的水泡。

「妹妹!」蔡黎明往巷口外呼喊,连叫好几声都不见回应。

「夏悸,刚才妹妹有跟着我们出来吗?」

「没有,该不会……」孙夏悸跑去窗边,透过模糊的玻璃花窗什麽也看不到,孙夏悸把手指伸进铁窗里,把玻璃窗往旁边推,果真发现有一团黑影缩在他的床角。

「蔡黎明!在我房间!」

蔡黎明和孙夏悸走回房,经过客厅时还蹑手蹑脚,寝室的灯没开,透过窗外射进来薄弱的光线能看见凌乱的衣物四散在每一处,孙夏悸的房间原本就不算整齐,清晨陈一巷来捉弄他时就已经东横西倒,现在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孙夏悸叹了长长一口气。

「我这就帮你整理,你别气。」蔡黎明想着要是孙夏悸生气了,那他就把狗抓去罚站,什麽人都可以惹,就是孙夏悸不能惹。

「我没气,就是觉得有点……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我帮你收啊,我什麽都愿意为你做。」蔡黎明站在孙夏悸身後,用手环抱他。

「你从哪里学来这种恶心的话?」孙夏悸用手肘撞击蔡黎明的腹部,把蔡黎明撞开。

蔡黎明觉得孙夏悸的肢体暴力都是打情骂俏,不要脸的继续抱着孙夏悸:「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有男子气概吗?」

「谁还没有男子气概,你不要在我耳边吹气!」

孙夏悸没把蔡黎明推开,老实的待在他的怀抱里,把手掌推到蔡黎明脸上,让他离自己的耳朵远一点。

「你没有啊。」

「我哪里没有?我今天还翻上你家的墙。」

「那才不叫翻墙。」

「那叫什麽?」

蔡黎明放开孙夏悸,走去床边欲把黑狗叫醒,骄横又悠哉得说:「钻穴逾墙。」

「垃圾话。」

孙夏悸把电灯打开,发现房间里除了衣服枕头都被乱甩到地上,还有他放在一旁的侧书包也被拖到地上,原本鼓起来的书包塌成一片,孙夏悸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拾起,沿着床尾捡到另一边床头,蔡黎明正把睡到假死状态的狗拍醒,在牠的嘴边发现一片被啃碎的纸片,蔡黎明把狗的唇肉拨开,纸片的另一半还卡在狗嘴里,蔡黎明定睛一看,沾满口水的纸上字还清晰可见,是孙夏悸的笔迹,蔡黎明在床上衣物里寻找其余的残渣,找到一本损坏的国文课本。

「……惹事的狗。」

「什麽?」孙夏悸还蹲在地上捡书,把东西装回书包里。

「没事。」蔡黎明暂时把课本藏进枕头底下,打算等孙夏悸走了再拿出来,之後再把孙夏悸的笔记誊抄进自己的课本里,将其交换。

陈一巷神不知鬼不觉已站在房门口,看着孙夏悸房里的景象,装作什麽也不知道,等两人把残局收拾好之後才出声。

「欸,要八点了,我们要迟到了。」

「八点了?」孙夏悸脸色大变。

「你干嘛现在才讲?」

「我、我……」陈一巷不敢把刚才想偷懒的事讲出来,支支吾吾:「我就、就想睡觉。」

「现在换衣服再跑过去还能赶在早自习结束前到。」蔡黎明抓着狗的颈皮,等等得把狗先送回家里。

陈一巷一看到妹妹两眼恶狠狠往自己这里看过来,连忙把身体缩在门外,看了蔡黎明很久,蔡黎明把孙夏悸散落在床边的衣服分门别类。

「蔡黎明,你还有闲收衣服,不是要回家换制服?」

「谁跟你要回家换制服,我要穿夏悸的。」

「欸,那我也要!」

「只有两套,所以你要回家换衣服。」

蔡黎明把狗放开,先把运动服套在上身,陈一巷看到狗恢复自由状态吓得把门关起来。

「靠,你们两个太诈了。」陈一巷在门口大喊,他有种被丢包的感觉。

「是谁一大早就搞事?」孙夏悸帮腔。

陈一巷自知理亏,边走出去边喊:「你们不是兄弟!」

「我们的确不是兄弟。」蔡黎明眼神暧昧看向孙夏悸。

「看屁,穿裤子。」孙夏悸把裤子丢给他,蔡黎明乐呵呵地把裤子脱下来,换上孙夏悸的运动裤,原先穿在孙夏悸身上宽松的裤管卡在蔡黎明小腿上,蔡黎明把裤子往下拉,拉了一下又缩回去。

「你的裤子缩水了。」

「你自己长胖还怪到我的裤子来。」孙夏悸把上衣脱下,随手一丢,蔡黎明伸长手把衣服接住,把脸往衣服上蹭。

「衣服上有我跟夏悸的味道。」

「还来!」孙夏悸一听立刻抢过蔡黎明手上的衣服。

「不要。」蔡黎明握住孙夏悸的手腕,「这是我的。」

一时半刻,孙夏悸搞不清楚蔡黎明到底是在说衣服是他的,还是自己是他的,孙夏悸忍着羞耻把衣服抢回来,藏在自己身後。

「我洗乾净再还你。」

蔡黎明意味深长的嗯一声,他把衣服撩起来,坦露腹部,眼神落在孙夏悸的内裤,「好看。」

「干!有毛病!」孙夏悸把衣服抓成一球握在手里,赶快把裤子穿上。

「相思病。」

「干话王。」

「与其讲干话,我比较想干……噢!」蔡黎明话没说完就被孙夏悸重重打一拳。

离开房间以前,孙夏悸把窗户拉开,让阳光消除房里的霉味。孙夏悸透过窗看见家门外建筑物的影子分明,太阳把地板切割成两半,外头阳光毒辣,孙夏悸想到破晓时分他们和奶奶还在院子里处理回收,幸好有蔡黎明和陈一巷的帮忙,不然孙嬷就要顶着日头做工。

孙夏悸离开前,站在门边看着熟睡的阿嬷很久,整个人魂不守舍。

「再不走,第一堂课就要开始了。」蔡黎明说。

「嗯,来了。」

孙夏悸没有把阿嬷叫醒,最近他看着阿嬷总是有点想哭,尤其是阿嬷的腰越来越弯,一直说他长高的时候。

孙夏悸和蔡黎明牵着狗走回二巷,蔡黎明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阿嬷身体还好吗?」

「好啊,当然好。」

「夏悸……」蔡黎明知道孙夏悸在说谎,「去看过医生吗?」

「看什麽医生?」

「不知道,骨科之类的?」

「看了能怎样?」

蔡黎明没有回话,他想到前阵子他妈妈突然说自己背在痛,他抽空陪着去市区的大医院看病,蔡黎明没听懂是为什麽,只知道医生推荐做手术,蔡母叫医生多开点药之後就出诊疗室,之後他们没有再谈起背痛的事。

蔡黎明後悔自己开了这个话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麽把话接下去,孙夏悸沉默良久才又说话。

「生老病死,总是要遇到的,我只希望阿嬷能再撑久一点,等我高中毕业之後就去工作,这样就有钱了。」

「你要做什麽工作?」

「我想当美发师。」

「很好啊,那从现在开始,我的头发都给你剪,在你成为美发师以前我都让你练习。」

「你不怕我把你理成跟陈一巷一样的光头?」

蔡黎明摸着孙夏悸的头,之後用手指揉了他的耳垂,再拍了拍他的头。

「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