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煦晖?你有在听吗?」陈育杉用笔尖朝许煦晖的理化讲义上敲,这才把许煦晖的魂召回。
「啊……?嗯,在听呢!」许煦晖又读了一遍题目,浮力与摩擦力,正向力与反作用力。
「所以说,当物体横的摆跟直的摆,有影响摩擦力吗?」陈育杉敛下眼,替许煦晖重新复习摩擦力的定义。
「呃……有啊,把你横的放跟直的放,这接触面积差的可多了。」许煦晖趴在陈育杉桌上,用橡皮擦模拟物体,将橡皮擦放倒又站直。
「无关。」陈育杉在讲义上画着F箭头与f反箭头。
「我就是随意说说。」
「我是说,横的摆跟直的摆,接触面积不影响摩擦力。」陈育杉用着极缓的步骤带着许煦晖理解动摩擦力定义。
「为何?搞不懂,到底为什麽会无关?」
「我觉得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那你这就死背吧,就是个陷阱题。」陈育杉朝空摆手。
「好吧,那还有这个──」许煦晖转身翻回自己的抽屉里,正要把昨天整理的数学重点题本抽出来。
「许煦晖!老师找你!」有人从後方朝许煦晖的座位喊,有四五双眼睛顺着望向许煦晖。
「好!这就去!」许煦晖回以相同音量,後又忐忑地给陈育杉使眼色,低声抱怨:「找我干嘛?」从座位走去导师桌的短路程,许煦晖绞尽脑汁想了自己是不是有该补考而没去考,或是有没有什麽作业没教,心跳骤然加速,虽还不知道老师找他有何事,许煦晖感到有股大难临头的不安感。
「老师。」许煦晖站在班导左方,缩短他和老师的距离,此举只为得让老师说话时能放低声量,以免其他同学听八卦。
「喏。」班导将一张对折的纸推到许煦晖身前,问了许煦晖这是几个意思。许煦晖茫然,将考卷接过手摊开才发现是英文考卷。
「你为什麽用蓝笔订正?」班导使着接了假睫毛的双眼往许煦晖瞅。
「……嗯?之前不是有说能用蓝和黑笔订正吗?」许煦晖不敢直视班导的双眼,却往班导手里握的红笔看,从对方反覆点桌的动作品出些怒气。
「我们什麽时候说过可以用蓝笔和黑笔订正?」班导没好气的动起红笔往那张考卷指。这里。这里。这里。一处一处圈起。
「我记得……」
「都已经国二了,不是从国一时就都是用红笔订正吗?」班导打断许煦晖。许煦晖隐约感觉班导言下之意有别的意思,某些不好的暗示。
「……嗯。」许煦晖把头埋得更低,分神地盯着自己的皮鞋。
「你是不是要作弊?」当这句话从班导的口中喷出时,她语气坚定,许煦晖感觉自己没有回答是或不是的权利,班导从一开始就在铺陈这句话,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许煦晖自己率先承认,所以她前面才会问他考卷那是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许煦晖感到很诧异,他没想到原来他在班导的心中是这种会打算盘的人,全班都知道他成绩不好,全班都明白他不在乎自己成绩不好,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订正考卷时窜改答案,还傻愣地重复写在旁边?
「没有。」许煦晖眼角酸涩。班导又再问了他一遍,他依然回答没有,後续班导在他的面前忆起往事,说着过去她还是学生时也做过同样的事,她十分明白现在的许煦晖只是不敢承认。把一切咎责於许煦晖的软弱。
她想从我这里听到什麽?
许煦晖抬眸,试图看清班导这番话的意图。
「我再问你一次。」班导挪动肩膀,用拳头托住下巴。
「有。」许煦晖没等班导问话,他答出了标准答案。
「好,你去校门口爬楼梯到教室来回五趟。」班导把这段话讲得就像她早已在心中练习一百次一样,她将所有处分比划清楚,在许煦晖脚步离开以前,顺道叮嘱他未来一周每节下课都要到门口罚站,公开处刑,就当杀鸡儆猴以正班级风气。
许煦晖抿唇,从他走离陈育杉座位那一刻起他就没抬起头走路,一直折着颈子数地上磁砖,当他出了前门要回过头带上门时,才发现有几十双目送他的双眼,那些眼中尽写着对他的看不起和讪笑。
许煦晖用着血气方刚的幌子,宁死不屈,来回五趟在二十分钟内跑完,跑完以後他夹着尾巴畏畏缩缩刻意绕过前门想从後面的阳台门回自己的座位,他一进门就和陈育杉对上眼,陈育杉睁着圆圆大眼,没有说话。
许煦晖那刻发觉兴许陈育杉也看他不起。每节下课都说自己犯困,趴在桌上补眠,实际上他趴下来後还是耳听八方,就怕同学们又会把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无关紧要拿去话家常。
许煦晖那天还是和陈育杉一起走放学的路,彼此很有共识地避开话题,讲着这礼拜周末要几点约在市区的图书馆,还有哪天午餐该吃哪家面馆,许煦晖强打起精神,又黏着陈育杉要考前猜题。
回到家,他仍旧闷闷不乐,背脊一阵凉,十分钟打三十次哆嗦,许煦晖搓着手臂安慰自己没事,将自己埋进上午陈育杉教过他的理化,许煦晖看着摩擦力,感觉自己和班导存在的巨大摩擦力足以让他皮开肉绽,但他却佯装无事,许煦晖感觉自己受到欺侮、霸凌、被误解。
许母单手提着公事包和电脑包,还有装着热食的塑胶袋,用头夹着电话好让腾出来的手能开锁,她人都还没到,声音却先传到许煦晖耳边,许煦晖从地上跳起,在许母钥匙插进孔前把门旋开。
「诶、诶,是是是,我们公司负责的导航器目前在进行第三次系统更新……」许母进门後朝许煦晖眨了眼,许煦晖替许母把门锁上。
他看着母亲把手中大包小包放在餐桌後,坐在餐椅上和电话另一头人促膝长谈,许煦晖替母亲把晚餐的塑胶袋打开,用塑胶汤匙把热气翻腾的稀饭拌开以免烫舌,许母接过许煦晖手中的汤匙,那通电话讲了半个钟头才挂断。
许煦晖把作业搬到母亲对面的位子,绕着圈子和她瞎谈,在一阵沉默後,许煦晖打破对话的平衡。
「小咪,那个、我被罚站了。」许煦晖吞吞吐吐。
「为何?」许母吹着稀饭。
「老师怀疑我作弊,要我去门外站一周。」
「那你有吗?」许母把手机萤幕滑开,从首页侧栏点进当日新闻。
「没有,只是她不信我。」
「你没有就好了啊。」许母不以为意,从推荐栏点进排行第一的新闻条。
「……嗯……」许煦晖浑身无力,无法再向母亲诉说更多他渴求听到的话,也无法再扒开负伤处,他隐约觉得这个场景熟悉。
许母总是用大人的眼光看待小孩子的问题,似乎在她的眼中许煦晖的痛苦简直不能被纳进痛苦的范畴内,社会人有更多麻烦事要处理,否则她方才何必和客户东拉西扯通近四十分钟的电话,许母不会向许煦晖聊自己的工作,间接影响许煦晖也鲜少谈自己在学校的生活,而他今天是将快喷发的感受倒进母亲的接纳情绪的水槽内。这段对话结束後许煦晖立刻就後悔了,他怎麽又忘了!母亲从以前就无暇顾及他的疑惑,至今又如何去化解他的烦忧?
许煦晖满是失望却开不了口。
许母又抽起面纸盒,翻箱倒柜找着自己的抗过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