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醒了,自己在这待的时间也已久,全若两手插进白大褂兜里,离去前不忘交代:「有哪里不适就找我,别忍着,听见没?」

周遭终於清净,严末再度闭上眼,只用喉头滚出个单音:「嗯。」

然而在全若即将推开门的刹那,严末又喊住他:「全若。」

全若回过身,就见本已闭上眼的人又睁开了眼,眸子里除却黑还是黑,再无别的多余情绪。

就连声调,也出奇平淡:「我不想让她知道。」

全若静了一瞬,也就那麽一瞬,脑海里竟闪过一丝念头。

——不如就对妹妹实话实说好了?

只不过最终,他是无声地点了头,表示明白,再难得地从严末口中得到一句道谢。

全若转过身,这回真要走了,可手刚搭上门把,却又想起什麽似的,「要不这样吧。」

严末闻声迎上门前的视线,心头登时一跳,没由地淌过不妙。

全若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笑意,笑得那是床上病人分外不乐见,「再让我发现你抽一根菸,这事就瞒不了了。」

严末:「⋯⋯」

被迫在医院休息一周後,严末终於在李承安特别不赞许的眼神之下顺利走出医院大门。

倘若再待下去,其余没事的地方,他怕是没病都得被关出病。

倒是李承安特不解这人至於忙着出院麽?反正不论身处何处,他不都在办公。

结果严末只给了他个字:「闷。」

李承安:「⋯⋯」

奈何全若这位主治亦同意严末已能出院,李承安就认了自己天生注定缺乏同队队友的命。

「我爸让你周一才准上班,听见没?」李承安转着方向盘,车子拐过弯,出了地下停车场,驶上主干道。

夕阳余晖落在一双疲倦的眸里,光彩染进黯然,如覆上层纱,眨眼间便被那无底的黑吞噬殆尽。

严末视线流连於窗外,漫不经心地应声:「嗯。」

李承安抿了抿唇,觉得自家老爸只是让他别去律所上班能有何用?这厮还不都把卷宗通通搬家里去了,只差没坐在办公椅上而已。

「然後啊,你那什麽,要记得换药,别就把伤口晾那了,方法记得吧?不记得我也在袋子里给你放那提醒手册了。弄湿了记得也要彻底擦乾,这东西最忌讳没有保持乾燥。」李某人边开车边一手比划者,把全若出院前说的叮嘱一字不漏给背出来,舌头都没打结。

「还有啊,菸可别抽了,瞧瞧你那麽个抽法除了害死自己还能害死谁,到时要活不到男性平均年龄,我可笑死你⋯⋯」

李承安字字句句唠叨完才後知後觉地发现,这一路说下来全程无阻,心想自己怎没被出声制止,刚往右方瞥一眼,又无语了。

原来是闭目养神去了呢这男人。

李承安眼神死寂,从此闭上嘴,安静地将人送到家。

他发誓,这辈子要再对这男人婆妈一次——

他就不姓李!

D市的气象随着时序更迭,稍稍暖和了些。

近日,待严末出院後不久,全若特地用上十多天的假,飞来D市陪陪全曲。

虽然大多时候他都自个儿在家看看论文看看期刊,贫嘴的话就拿偶尔白天没班在家休息的秦燕开刀。

专注於工作之後,全曲的生活确实逐渐上了轨道。如今满脑子填满了建筑设计有关的点子,梦魇可以说是暂时没有停留空间。

日子转瞬间过得飞快,全曲身上一些小细节的改善在健康方面尤为显着,比如三餐饮食。

许是心情不再如以往那般焦虑,加上自小依赖久的人陪在身边,能下咽的时候多了,之後吐出来的情况也近乎消失。现下身形尽管依然消瘦单薄,却不如过去段时间里那般病态。

全若和秦燕见姑娘情况相对稳定许多,没有再高频率地想起荒唐往事,短时间内便没有提出治疗心病的意见。

然而今日,在D市综合医院里,是让秦燕遇上全曲了。

秦燕觉得奇怪,姑娘也没生病,倘若有哪里不适脸色应该也会不甚好看,可就是看着一切正常。

无奈当下手边有个病患,他只能和姑娘擦身而过。

回到家後,全曲是半字都没提自己到医院做了什麽,加之姑娘心思难猜,秦燕没有冒失多问,只私底下和全若提了遍。

而过没几天,终是让人知晓原因。

被察觉不对劲的理由其实很单纯,向来到了凌晨时分依旧还未入眠的全曲往往会下楼倒几次水,近期却是午夜刚过便一声不响地待在房里。

有回全若敲了姑娘房门,得不到回应便悄悄地往里头瞧,才发现她睡熟了,熟得特别不自然。

——是全若无意间胳膊去撞着柜子弄出不小的动静时,姑娘也浑然没有察觉的程度。

那一瞬,大抵是医生做久了,直觉也强了,他扫视了眼镜桌,再将床头柜的抽屉一拉开,里头还真摆了医师处方和小罐药物。

他垂眸反覆确定了好几遍药品,虽说心里边早有个底,认为过去姑娘睡眠品质如此差的原因除了心魔,某些成分里肯定还有那个让她始终放不下也忘不了的男人。

然而在他以为自己来这待着的时间里,她的生活终於改善许多之时,竟然生生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要说发现的霎那,心情该有多复杂,简直不用他多提。

全若无声瞧着姑娘好半晌,寻思了会儿还是决定将药收到自己那里,不作视而不见。

他想,可能唯有如此,全曲才会向担心她的人坦承向来无法入眠的真实原因,而不再是自己憋着。

说出来,或许比自个儿闷在心里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