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粗鄙,不敢劳动大驾。”华贵的声线盛气凌人,衣料“窸窸窣窣”地摩擦过后,她落入算不上熟悉的怀抱。

玉清真王,元始天王第九子,名棍洞,字曜华,任高上神雷玉清王,职太阳九炁玉贤君、玉清保仙王,居高上神霄玉清府。

“玉清真王。”阿傩双手合十,作了一揖。

炎君死撑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曜……”

“闭嘴!”曜华紧了紧手臂,抱着她掉头就走,“炎君身体抱恙,恐过了病气,请留步。”

阿傩站在原处,微微地笑。

回到炎君住的园子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相思见炎君脸色很不好地被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华贵男子抱着回来,心下虽然慌乱,该做的事一件没落下,一边引着男子往炎君房间去,一边着仙娥去叫西王母。

“不必。”曜华把炎君放在床上,白玉般的长指搭在她手腕上,傲慢得不能再傲慢的语气,“本尊不待见那丫头。”

相思还未见过有谁把西王母叫做“丫头”的,一时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搭在她腕间的手指发出淡淡的光亮,她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修为是半点都没了,说得难听一些,走出去随便一个小精小怪就能把你吃了去。至于这吐血么──”曜华勾了唇角:“不见和尚就不碍事。现在不是好多了么?”

自打曜华知道她跟阿傩有过那么一段,就对西边的和尚很不待见。他又是个记仇的,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炎君力气恢复了些,靠在床头,见相思呆呆的样子,待嘴里腥甜退了些许才开口:“他是玉清府那位,你去知会瑶琼一声就好。”

就现在来说,相思很少遇上能比西王母辈分还高的神仙,连太子长琴都很少出来走动了,玉清真王这种级别的基本上就是属于传说中的传说。如今,相思接二连三地遇上大人物,当然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炎君的指令一下来,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曜华皱了眉,去倒了杯水,送到她口边:“这里的侍女怎么毛毛躁躁的?”

炎君抬眼看他。自她离了玉清府自立门户后,连话都不曾跟曜华好好说过,这般亲近更是想都不用想。记忆中的眉眼此刻突然就近在咫尺,她觉得吐这一回血还真是值当。

曜华却不耐烦了:“喝水,发什么愣?”

她抿了抿唇,化去嘴角的笑意,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咕嘟咕嘟”把嘴给漱了,又喝了下去:“小仙子见了你,把持不住也是正常的。”

从她记事以来,曜华的美貌就处在一个登峰造极状态。仙子们私下偷偷设过“仙界美男排行榜”,不管后来者如何居上,曜华的排名始终没有出过前三。

炎君自己觉得曜华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有点像凤眼,又没那么细长,眼眸黑得仿若极上等的墨,浓得化不开。搭配上飞扬的长眉,眼神流转之间,那种神采以炎君那点可怜的学问是断然描述不出来的。

曜华的眉头拧得越发的紧:“你也不怕脏!”

炎君“嘿嘿”笑了两声,想起什么似的随口说着:“既然你来了,什么时候就把那事办了。拖了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

他敛了眉眼:“什么事?”

“就是,”她顿了一下,语气有点尴尬,“沧落的事。”

很坦率地说,炎君本来应该是只火精。只不过她命好,被曜华捡到,一开始就修仙法,所以才做了神仙。曜华待她极好,亲授法术不说,还找了个专门御火的神祗,就是祝融,做她师傅。她闯了大祸,他不仅没责怪,还走了后门去天帝那边给她要了个天庭公务员的工作。原本是想她将功补过,不曾想她连命都赔了进去。

不过,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炎君某日正在天庭当值,突见天庭亲卫队列阵,似要出行,就随口问了句干嘛去,结果被告知非卿大君仙逝了。

盘古父神共生九子,其中六子在远古混战时早逝。余下的,第三子曜静隐居蓬莱仙岛,第六子曜机伤病缠身,已沉睡了万年,第九子曜华统御诸雷,居于玉清府。

非卿大君就是曜华六哥。

炎君当即就跟主事告假,回家奔丧。回到玉清府,却扑了个空,曜华早已动身去了蓬莱——他三哥精通医理,一直是他在照看非卿大君,灵堂便就近设在蓬莱。他还特意留下了司命星君传话,让炎君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到蓬莱添乱,也不用去吊唁——她品阶不够格进灵堂。

她这厢点头应下,转身就往蓬莱跑,没有亲眼见上曜华一面,她很是抓心挠肺。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连驺吾都没带,只身前往,脚程慢上许多,待抵达蓬莱时都快子时了。

炎君不曾到过蓬莱,对着仙山层峦叠嶂,只能凝神分辨曜华的气息。约莫是白日里各路仙家都来过了,各色仙气混杂,要辨出曜华的不是件容易事。一路寻去,还真教她寻到了灵堂,只是也出了一头汗,颇有些头晕眼花。她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垂下的素幡遮挡了视野。她见连个守门小仙都没有,就起了进去瞧一瞧的心思。

灵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白烛烧得哔剥作响。炎君蹑手蹑脚地绕到后头,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也没寻着曜华。她估算着自己的气力够不够撑到在这偌大的蓬莱里找到曜华时,眼前阴影逐渐扩大。

炎君一惊,这位仙友离她这么近,她竟然一点没察觉。尚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眼前一花,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出去,接连撞了不少东西。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已经停下来了,由于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反而不怎么疼,还有点喘不上气。

“如今蓬莱真是式微了,连小小火精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没听过的声音。

换做早前,炎君老早跳起来跟他对打了。但这里是蓬莱,又有丧事,加之自在天庭当职后,她心性收敛了不少,这口气也不是这么难咽下去。她不想引起争端,索性趴在地上装死。

不成想那神仙还不放过她:“怎么连个声儿都不出,我没下重手啊!”踢了她两脚,“喂!”又听他自言自语道,“这倒奇了,怎么有两个元神?”

炎君闭着眼睛忍受脸被踩来踩去,心里怄个半死,对他客气,他还真当福气了?

有淳厚仙气接近,是曜华。炎君几乎要泪奔,这下有救了。

只听曜华道:“她怎么招你了?”

“我正守夜,她就进来了。无名无号,进了灵堂也不祭拜,我自然要撵她出去。后想起你似乎也养了这么个东西,就放过了,没想到还真是你的。”

疼痛渐渐涌上来,后腰处疼得厉害,背上也黏糊糊的,想是流血了。炎君本来就很不爽,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由得腹诽,你才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这叫放过,什么才叫不放过?!

身体蓦地悬空,曜华的声音近在咫尺,炎君惊觉自己被他打横抱起来了,只是他的话更让她震惊。

“多谢三哥手下留情。”

她默默地把问候那位不相识神仙全家的话收回。

“这火精里头的另一个元神是你养的?”

炎君觉得火精应该是指自己,那另一个元神是什么?关键在于曜华没说话,他这是否认还是默认?

“这便是了,我原还想着你怎么突然就弄了个火精养。被养的是哪个,我可相识?”

“原先的侍女,叫沧落,你应当见过一两次。”

“侍女?我竟不知你还同侍女有过一段。”

突然得到的信息量有点大,炎君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只想快点离开此地。曜华似与她心有灵犀:“并无。我先带她去厢房,稍后便来。”

她被带到了一间房中,曜华并没有久留,叫了医官过来之后便出去了。炎君在床上挺了一夜尸,天边刚泛白,她便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