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一夜,回忆婚前与先生T谈恋爱的经历。

退休前根本没时间、更没心情去回想这些陈年往事,现在退休来到台东这大自然环境,倒是很容易就会想起旧事来。回首年轻时代,对爱情很执着,情人劈腿,心情哀伤不已,还好有诚实去面对,又有总编这位贵人可讨论,悲伤过後勉励自己以善性的心态往前行。

清晨才入睡,午後二点醒来。做了一份生菜沙拉,吃完,又去冲个澡,再上网进脸书写个讯息给两个孩子,又放上一张前天刚制作好的绿色琉璃珠耳环的照片,并浏览朋友的讯息,下线後,便准备去上四点半的三瑜伽课程。

上完瑜伽课已傍晚六点了,户外热气减缓许多,有位也是先生去世多年的同学,谈过几次彼此的生活,还满有话聊,找我一起去海边公园庙前吃黑轮、看海。又过了一天台东这种悠闲的慢活,真是舒畅。

晚上H打手机给我,邀请我周日傍晚去他的释迦园玩,烤肉、吃释迦。我二话不说应允这个释迦园约会。

周日傍晚我先开车到他家,他和大儿子、大媳妇,三个人已经坐在门廊前等我。H的大儿子原本在台中当兵,後来母亲病逝,妻子又怀孕,申请调回台东,在志航基地做机械维修兵,可以每天上下班,周日还能休假,再半年就可以退伍了。H叫我别自己开车一起坐他家的休旅车去释迦园。

快到H家的释迦园时,我发现与我住的地方很近,我告诉H我住的地点,他说他有一个表舅原本也是住那个部落,国中时还常常骑脚车去这个表舅家玩,不过听说去年表舅欠债还不出钱,房子法拍被平地人买走了。

大伙一到释迦园的小工寮,H进去拿了镍子与铁线,说先去弄一株倾倒的释迦树。他的大儿子在工寮前的空地用几块砖头弄出一个烤肉灶负责升火;媳妇弄烤肉食材,我在一旁帮忙她。两人都对我很亲切,只是一直问我是不是他父亲年轻时代的女朋友?我笑而不语。H弄好释迦树回来,说让年轻人烤肉,他带我去逛释迦园,解释如何接软枝释迦的过程。H真厉害,年轻时是劳动工人,四十多岁转业到果园工作,十年後自己开始种释迦,近两年的收成,价格还不错,也小有收入。H说这都是太太的功劳,他从宾朗果园学的种释迦技术开创出这片果园,但是平日释迦园的照应工作都是由太太负责,他只是假日作一些修剪枝的粗重活。H描述一些与太太在释迦园工作的趣事。我想活着的人就是靠着回忆去世的人的事情,才得以慢慢将悲伤、不舍放下。

逛完释迦园回到工寮,肉已经烤好了。H他们的烤肉很简单,就是猪肉洒一些盐巴,没有用烤肉酱;烤鱼也很简单,就是整条鱼用盐巴包裹着烤;另外会再煮一锅现采的野菜汤。这样的烤肉,无论猪肉、鱼肉、野菜都可以吃到原味,真的很好吃。年轻时的我很讨厌烤肉,总觉得很麻烦,要准备好多东西,烤好的肉味道都很重,要一直灌开水。直到我认识了H,他们的烤肉居然是简单好吃,我喜欢他们的烤肉方式。

烤完肉,H的大儿子拿出一把吉他开始弹奏部落的歌谣,H和媳妇在一旁唱着,我则跟着旋续拍手,负责听觉享受。

晚上回到民宿,洗完澡,精神清爽,便坐到庭院看星星…。想着刚刚与H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谈笑。原住民的生活态度真的与汉人大不相同,她们比较过在当下的生活,又喜欢轻松、欢乐的人际氛围,很爱说笑话。说实话我觉得这是比较人性的生活。

很幸运地,我的人生除了有幸能认识原住民朋友之外,也意外地在碰到与T是否要分手的情关时,远渡重洋到中国云南见识到一些少数民族的风情,认识一些独特的人,改变了我的爱情観。

不与T连络後,心情很低潮,不过,我谨记总编说的话:往正向思考,把此事看成了解爱情本质的契机,因此心情虽不好过,但还是可以正常上下班。

当人生碰到困境时,上苍还是会慈悲地辟护我们。

有一天,总编告诉我,出版社想要出版一本介绍中国云南省的大理、丽江、中甸、泸沽湖等地特殊民宿的旅游书,据说大理、丽江也有台湾人去开民宿。要先派一位编辑去走访一个月了解状况,必须拍照,写简介。问我要不要接这工作?顺便去散散心。感谢总编的用意,我立刻接了这任务。或许暂时离开台湾去国外工作一阵子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想法。

带着正向的思维飞往四季如春的中国云南昆明。总编说全程都会有一位当地旅行社的「全陪」负责安排我的交通、食、宿,也会去接机。到达昆明机场,一出海关,便见到一位年轻男孩手举着我名字的纸牌。他叫小太。送我到旅馆之後,小太说晚上会带我去吃「过桥米线」,不是观光客去的餐厅,而是昆明人常去吃的那种小馆子。

总编来昆明出差过,我要出发前她一直介绍说一定要请全陪带我去吃「过桥米线」;不料,一到昆明都还没机缘开口请求小太带我去吃,他便已经安排好了。真是体贴的全陪。晚上,小太带我到一家昆明西区的「乔香园」,人好多,座无虚席,大多是当地人,一家大小一起来吃。一张四方桌,只能坐两个人,因为「米线」送来的时候,是一大碗的热汤头,一盘熟米线,再加上好多盘小碟子的配料,有猪肉片、鸡肉片、鹌鹑蛋、绿色蔬菜、葱片…等。小太教我先将生食类的荤菜放到热汤里,用筷子稍微搅动一下,荤食立即被烫熟了;之後再放蔬菜类,米线最後才放。他说这样汤里所有的内容物熟度才会相似,吃起来口感比较好。按照小太教我的顺序放料,最後变成好大ㄧ碗的「过桥米线」。吃了几口,果然如总编说的,汤鲜、米线Q、配料佳;真的好吃。

「为何叫过桥米线?」我喝着好喝的汤头,问小太。

小太说这只是传说,也不可考了。据说在云南东南部的蒙自县,城外有一个南湖,湖水清净,湖中一座小岛,湖边一座拱桥连接到小岛。小岛环境幽雅,附近准备科考的学子都喜欢到岛上来读书。有一位秀才常到岛上温书,他的妻子为了能让他在寒冬吃到有营养又祛寒的食物,想到容易制作的米线。用保温的砂锅装着热鸡汤,而米线与肉片、蔬菜等配料另装在一个容器里,带到小岛给秀才吃的时候,再将米线与佐料放入砂锅里,就成为一碗热腾腾营养丰富的鸡汤米线。最後,秀才考上科举又做了官,乡里的人就纷纷仿效制作这种鸡汤米线。由於这位贤慧的妻子送食物给秀才时,总要经过连接湖心小岛的拱桥,所以人们又把这鸡汤米线,称之为「过桥米线」。

没想到名称有趣、汤头鲜美的「过桥米线」,背後却是一段女性辛苦付出成全丈夫功成名就的不浪漫传说。

晚餐後,想请小太去喝啤酒(又是总编介绍的,她说昆明的啤酒好喝),他说去烧烤店喝。他带我到云南大学附近的一家小小的烧烤店,做学生的生意,所以价位便宜。小太说昆明的学生都是啤酒配烧烤才对味。

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想先了解一下这位未来一个月要天天相处的夥伴。小太是美术系的大二学生,平常课余在旅行社工读,这次利用暑假接了这份工作,有空档便写生,既赚到学费又能增强素描功力。

「那你几岁了?」我问。

「二十。」小太正帮我烤着一只鸡翅膀。

「那跟我家侄子一样大,不过,他重考,现在才读大一。」我有一个小我十二岁的侄儿,是我大哥的儿子。

「明天一早我们去大理,那里有一家台湾人开的民宿叫『四季客栈』,先看看这一家。」小太将烤好的鸡翅给我,看着我说。

「好啊。就辛苦你了。」我说。

「没事,一点都不麻烦。」小太腼腆地说着。

我心里想着还好全陪是很清纯的大学生,我不必带着社会化的面具应对,让我宽心许多,不然现今的我也没那种强颜欢笑的能力。

「姊。可以叫你姊吗?」小太清明的大眼睛望着我。

「应该叫我阿姨吧。」我笑着说。

「终於看到你笑了。」小太也笑着说。

「啊。」我愣了一下。

「从下飞机一直到烧烤店都没见你笑过。」小太说。

才想说他清纯,怎麽马上变得这麽会察言观色了。

「搭飞机有点累。」我赶紧找个藉口。

「我想也是,那我们早点回旅馆休息,半夜得搭卧铺车呢。」小太贴心地提醒。

由於这本书的对象定位在自助旅行者,所以我们的交通一概都是当地的巴士。卧铺巴士车外貌像我们台湾的公共汽车,车内则是中间一条走道分成两排上下铺的个人床,总共有二十二张床。长途跋涉的区域,大都是这种卧铺汽车,晚上出发,睡在车上,隔天清晨到达目的地。省了一晚的住宿费,背包客最喜欢这种交通工具,既省钱又可以深入偏远地区旅行。

深夜搭车,隔天晨早我们就到达大理,住进『四季客栈』。它坐落在郊区,外面是一道幽雅的竹林围墙,一扇半人高的竹门,满特殊的;一走进去,是一个大庭院,有凉亭、花圃,竹林,三合院式的两层木造楼,很有中国南方建筑的FU。吃早餐时与四十出头的老板谈话,他姓刘,出生於台湾新竹市,是外省新住民第二代,父亲家乡在中国贵州。六年前陪父亲返乡时,到云南来旅行,玩到大理时,感觉地灵人杰,隔年便找贵州的叔叔一起来大理盖『四季客栈』。已经经营四、五年了,在云南的旅行社口碑不错,所以小太才会带我来此。

访谈完刘老板,得到他同意拍了一些『四季客栈』的照片之後,小太提议我先回房间去补个眠,午餐时再去叫我。补了一个好眠又吃了顿丰富的午餐之後,我们去大理古城逛老街、喝啤酒,讨论这几天的行程。正事谈完,小太带我去爬苍山。苍山的山势很陡峭,登山道路保有大自然林相,小太说搭缆车上山太可惜,我们便努力地爬山上去。到达山腰之後,有一条横向的平路(类似台湾的产业道路),我们顺着平路随意走,遇到纵流的小溪,小太身手矫捷,在溪里的石头跳跃,像只山中灵活的猴子。此时的小太像个运动员,而不再是画画的艺术家了。等走到路边有大石头可休憩与俯瞰洱海美景时,他拿出画册沉静地写生,此时的小太又立刻变身回画家了。我坐在大石头另一端休息赏风景。下山时,天色已快暗了,我们去洱海吃晚餐、吹湖风、寻找染布坊。

我们在大理又住了两天,还在洱海附近找到几家有独特性的民宿采访。

这本书虽是介绍民宿,但也会介绍民宿周边的旅行景点,但希望比较接近当地人的玩法而不是观光景点,所以请云南旅社的全陪事先规划一些当地人平日休闲的地方。从大理的行程来看,小太的确尽责,安排我们出版社所需要的景点。

走完小太规划的行程,我终於理解喜欢自然与人文的『四季客栈』的刘老板为何选择此地盖民宿。苍山、洱海充满大自然山海风情,而大理古城的白族风俗、建筑,更是展现璀灿人文历史。白族崇尚白色,建筑的外墙都以白色为主调,包括普通民居都讲究装饰,有所谓“粉墙画壁”,即墙心是粉白,周边则是精致的花草鸟兽浮雕或绘画。白族很重视居住环境的优雅和整洁。大理城真的值得台湾的背包客来此住上好几天。

走访完大理,下一站是丽江。搭当地客运前往丽江时与小太闲聊。小太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对於白族的风俗习惯都介绍的很详尽,我称赞他很用功准备,是个好导游。他笑说因为自己姓太,有蒙古族的血统,所以对於云南的二十六个少数民族充满兴趣,平日会阅读一些相关书籍,有机缘也都会去参加少数民族的庆典活动。这一点倒是与我很相像,我也说了台湾原住民的情形,他听得津津有味,说往後若有机缘到台湾旅行,请我一定要带他去拜访原住民的部落。我笑笑点头。

到达丽江古城,果然像传说中的一样,是一个美丽的古城,小桥、流水、人家。其建筑以纳西族建筑(土木结构的瓦屋)为基础,再融汇了汉、白、藏等多族群的建筑特色,以两层木造楼房为主,有砖瓦石墙、香榭木造楼台,住家以三合院、四合院常见。古城商业中心的四方街即其建筑物的代表,处处可见茶楼、艺廊,充斥着优雅文人风情。城内最特别的是巷道舖设着五花石地板,雨天无泥,乾季无尘。远方是中外驰名的终年山头白雪皑皑的玉龙雪山。位於海拔两千四百公尺的丽江古城可说是云贵红土高原上的一座人间桃花源。

小太带我到预定好的『侨石民宿』,古色古香的一座两层木楼三合院,小巧典雅,房价便宜。我跟小太说放他四天假,我要写一下大理的民宿、景点介绍,顺便让身心休息一番,闲散地享受古城风情。小太说那这四天他想去住在当地一位纳西族同学家里,之後再来找我,带我去看一些城里城外的民宿,以及去爬玉龙雪山。临走前他又建议,丽江古城有一部分是依狮子山而建的,可以去走走,由上而下俯瞰整座古城,遥想十三世纪(丽江古城建於宋末元初)的纳西族人的生活。

来到云南五天了,都还没休息过。从一到昆明就马不停蹄地随着小太找民宿、看景点,虽说也是在旅行,终究还是带着工作的心态行进着,心情不得放松,体力也有些疲惫了,真的需要停顿休憩一下,当然心更需要休息。写好大理的工作日志之後,我找到比较优静的茶楼,坐在小河流(古城里处处可见的小河流,都是来自玉龙雪山所雪溶化的水)旁的露天茶座上,看着住家的人在小河里洗菜、洗衣服,看各国旅客来来往,看穿着纳西族传统服装的老奶奶在街上偶遇聊天。尽量让脑筋放空,不要想T的烦恼事情;尽量往正向思考,感受自己能在美丽的丽江古城呼吸着就是大确幸的生活了。

每天就这麽闲散地在古城的五花石板上走着,看着晨曦中的古老楼台、霞光中的纯净流水。身体随时光前进,心思却自动回溯往日情怀,如何认识台东的H,有了一段两情相悦的美丽经历,又为何离开他?如何与T,从相看两厌到情投意合?又为何与他走到茫茫然的十字路口?我爱H的是什麽?我爱T的又是什麽?爱情於我是什麽?性爱於我是什麽?婚姻於我是什麽?像个哲人走在丽江古城的巷道,一道道考题拿出来思考,再随处坐下,写下像诗句般的思绪。

四天後的上午,小太来民宿,说要带我去木府附近一家『福尔摩沙咖啡民宿』。

「就是你之前说的,台湾人开的?」我问。

他说是一位台湾女孩与一位新疆女孩共同经营。

木府是位於丽江古城尾端的一座纳西族博物馆。小太解说,木府原是元朝时代的纳西族人统治丽江的木氏土司(土司是中国边疆的官职)的衙门和官邸。根据史料记载,木氏土司建造木府时是学习汉族中央王朝式的对称与庄严的建筑风格,清朝时历经回民焚毁,木府後代虽重新修建,但范围很小。现今看到的木府,是一九九六年丽江地方政府重新修建,有些类似微缩版的北京紫金城。

『福尔摩沙咖啡民宿』就在木府大门口右边的街道上,是民宿兼咖啡厅、餐厅,店面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咖啡餐厅,之後便是一个三合院的民宿。新疆女孩外出采购不在家,台湾女孩叫蜜蜜,一知道我是台湾来的出版社编辑,便开心地介绍正住在她民宿的一位也是来自台湾的出版社编辑R小姐。虽然工作相同,但我是来工作,而R是离职来旅行的。我和小太点了两杯咖啡,说明来意,取得蜜蜜的同意之後开始采访她。R觉得有趣也坐在一旁听着。

蜜蜜是台湾台中人,四年前到北京大学读电影系,大二时与高一届的新疆哈萨克族的学姊谈恋爱,要升大四时,学姊女友毕业想回家乡开一家咖啡店,蜜蜜不顾家人反对休学跟随女友回新疆创业。前往新疆时,两人绕至广西、云南,一路旅行一面拍少数民族的纪录片。行走到丽江古城时,两人都好喜欢这里,就在此地开了『福尔摩沙咖啡民宿』。已经经营快半年了。

好勇敢的俩个年轻女孩,真叫人钦佩。

「是什麽力量让你想休学跟女友回去新疆?」我离题地问她。

「是爱情,爱情让我觉得值得为她付出一切。」她笑着回答。

「她,是女友还是爱情?」我追问。

「是爱情,不是女友。」蜜蜜的大眼睛瞅着我肯定地回答。

她说从小她就很清楚爱情在她的生命中占着极重要的地位,她不是为被爱而谈恋爱,她是要能与对方产生爱情,她才会谈恋爱,无论年龄、种族、性别。高中时也曾经与一位男学长谈过恋爱,交往了两年。

「那如果对方劈腿呢?」我忍不住问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不可能,在发生劈腿事情之前我就会让它不发生。」蜜蜜神闲气定地说。

蜜蜜认为「女人为爱而性,男人可以无爱而性」这种说法是屁话,她觉得无论男女,「性」永远都与爱有关,所以性关系是最好的警报器。如果伴侣不想靠近你、不想抚摸你,或是碰触你时没有亲密度、渴望度,那就是有问题,你一定要去关心对方,找出问题,一起面对。

「但是如果你们回到新疆,她跟以前的情人死灰复燃,却又不想跟你分手,那你会怎麽办?」我又问了一个自我需求的问题。

「如果我还很爱她,我会与她找出问题点,一起解决。最後如果她真的无法与对方分手,我会离开。我不会爱一个也爱别人的人。我的爱情空间是狭隘的,只容两个人,没办法三人行。」蜜蜜很坚定的说。

「我倒认为无论男人或女人会劈腿,通常都是原本的伴侣有无法满足她/他需要的地方,可能是心灵的、可能是兴趣的,也可能是身体的。」年轻的小太说。

「我也觉得劈腿、外遇不是恶大罪极的事情,而是满人性的事。我认为蜜蜜是感情相当自我清楚的人,她知道自己喜欢或不喜欢什麽样的人,可说情感非常自主的女人。但是一般台湾的异性恋女生还是被动等待别人来追求。有人追求时,假如男性的外貌还看得顺眼,条件、性格没有太差,大多数的女性还是会接受对方,谈恋爱,然後结婚、生子。在这样的状态下,两人是不是爱情万岁,或是真正适合结婚?真的令人质疑。像小太讲的,可能交往或结婚几年後,发现兴趣根本不合、或是性关系需求不同,或是心灵没一点交集,可是都交往或结婚那麽多年了,没爱情,却也有亲情,或责任感,或有小孩了,做不出分手、离婚的决定,只好以劈腿、外遇来回避亲密关系的问题。这不就是人性吗?普世的懦弱人性啊。我觉得像蜜蜜面对爱情这麽有主体意识的台湾女性并不多。」原本只是旁听的R也说了她的看法。

「那诚信呢?难道你们不觉得辟腿、外遇的人是背叛者,违反了诚信问题,是做错事情的人?」我追问着。

「诚信是道德评价,在爱情国度里我不鸟道德的。」蜜蜜耸肩说。

「我认为爱情与自尊的关系大於道德,被背叛的愤怒、痛苦,大多是自尊受伤的关系,因为自觉被背叛的人即是被抛弃的人。」R说。

「我觉得爱情与道德是各自独立的事情,道德无权批判爱情的种类,爱情也不必以道德为标竿;辟腿、外遇的爱情也有可能是真爱。」小太说出像哲学家的话语。

『自主的爱情、懦弱的人性、爱情与道德无关、自觉被背叛的人即是被抛弃的人』,这些都是我没思考过的新想法,无法一下就接受;尤其是「爱情与道德无关」这与一般人的想法差异太大,还有「被劈腿的痛苦是自尊受损的问题」也是我从没来都没有的概念。这些新观念我都得好好再思索。不过,总的来说,觉得自己很幸运,初识的蜜蜜、R,以及才相处十天的小太,三个人愿意如此真诚说出她们的想法。我真心感激他们。

大家坦诚的谈话,居然聊到了中午,刚好一上午都没有其他客人来,蜜蜜说要亲自做馒头请大家吃中饭。做馒头,那不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我问蜜蜜。蜜蜜说不会很久,很快就好了。小太说他也会做,可以帮忙揉面团。我们跟随蜜蜜走到民宿的厨房,看她和小太两人,三两下就和好面团,醒了一下,便上蒸笼了。R在炉灶前炒了两盘青菜。不久,我们四人在民宿的交谊厅咬着白细细的馒头,配着青菜,吃得津津有味。体会到简单的食物居然如此美味。

这一次访谈『福尔摩沙咖啡民宿』除了工作上的收获之外,还见识到一位充满能量的台湾年轻女孩蜜蜜,如何在千里远的异乡与情人开心地创业,简单地享受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觉得重要的事─爱情。她对爱情的清明、坚持对我启发很多。

吃完蜜蜜与R做的午饭後,依依不舍地离开『福尔摩沙咖啡民宿』。

小太又带我到山坡上的一家别致的纳西族人的民宿,是一位年轻纳西族女孩F经营的。是真正的民宿,她的家人,父母、祖母都住在那儿,那是她从小长大的住家,一座优雅洁净、花木扶疏的四合院。两年前,F的两个姊姊陆续结婚之後,空出来的两间闺房,她就拿来做女性背包客民宿。一间是双人床,一间是四人通舖。

我问F为何坚持只为「女性背包客」服务?她说想让喜爱外出自助旅行的女孩子感受到安全、温暖。由於F会讲英文,她的民宿有在国际网路登录,有些对纳西族文化有兴趣的外国女性会来住,有过一位英国女性长住过半年学习纳西族语言。

我又问:「为何你的民宿走平价路线?」

「我不缺钱,只想让更多不同国家的女性了解我们纳西族人的文化。」F坚定地说。

「她是老板,在四方街经营一家服饰设计工作坊。」小太说。

小太解释,F是他同校服装设计系毕业的学姊,毕业後应徵到上海的美商服饰公司当设计师,几年後,辞去工作回到家乡丽江古城自立服饰设计工作坊,身上的衣服便是自己融合纳西族文化元素设计出来的。工作坊的生意很好,当然不缺钱。

难怪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穿着,衣服款式与图案很独特。

访谈完之後,我请小太到四方街上吃大餐,感谢他介绍这麽棒的民宿让我访问。席间我问了小太前几天去做了什麽事情?他说跟纳西族同学去写生,练习人物速写。他从大包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给我,我翻开一看,天啊,好精湛的人物速写素描:蹲在路边抽大烟筒的老男人、茶艺馆里沉思的外来旅客、依靠门边流口水的小男孩、穿着纳西族传统服装在街上聊天的老妇人。每个人物的表情都好传神。

「你画的人物像梵谷的画,展现浓浓的人道关怀情意。你以後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画家,」我说。

小太听了居然脸红。

「真的,你要继续坚持下去。你的画令人感动,让人觉得生命是美丽的。」我兴奋地说着。

「姊,你把我说得太好了。不过我真的是想画出『人活着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你靠近我的灵魂了。」小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说。

「我只是喜欢艺术,喜欢看画。」我被小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太体贴地转移话题说他很喜欢诗,希望以後能像住过法国、美国的俄国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夏卡尔(其实夏卡尔并不认为自己所画的内容是超现实,他觉得在他的内心世界一切都是现实的。)一样,画出一幅油画,就写出一首相印的诗。

小太当下念出了夏卡尔相当有名的画作《生日》,相印的一首诗:

In my paintings

I hid my love

I inhabit my life

like the tree in the forest

In my paintings

I painted my love

The angels see it

As well as the brides who did not go

to the wedding canopy

The perfume of a flower

Light the candles

In blue rises

The day of my birth

在我的画里

我藏着我的爱情

像树木与森林一般地

我过着我的人生

在我的画里

我画出我的爱情

天使看见我的爱情

没有去天幕下婚礼的新娘

也看见我的爱情

花朵的香味

点亮了蜡烛

升起蓝色的火光

在我生日的这一天

小太说他看过一篇访谈夏卡尔的文章,夏卡尔觉得自己的画作就是诗。这种说法让小太感觉很安慰。

「姊,你知道吗?很多西方艺术家认为画就是画,文学就是文学,两者不可以混在一起。难怪夏卡尔大都与诗人当朋友,很少有画坛的友人。我喜欢古代中国那种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艺术观念。」小太说。

小太说很幸运系上有一位思想开放的女教授,非常鼓励他发展自己的艺术风格,不要受西方主流艺术观念箝制。

「有人说艺术家是寂寞的,我却喜欢一个人画画的孤独,那是一种全然投入创作,自我存在的感受。如果我身为艺术家会感到寂寞,那是在没有人懂得我的画作要表达的情感或观念的那一刻才会觉得寂寞。」小太语调激昂地说着。

「有时候我有一些跟别人不同的想法,说给家人、男朋友、好友们听,可是他们却都不认同,我就会有寂寞的感觉。但是当我看到一幅画或是一首诗,与我有相类似的看法时,霎时感觉有人理解你,那份寂寞感就会消失很多。」我说出自己真实的状况。

「对,就是那种感觉。姊,你又再次靠近我的灵魂了。」小太睁大眼睛望向我。

感觉小太的眼睛在放电,我赶紧转移话题,问他为何年纪轻轻却对「劈腿、外遇」有着中年人的见解?

小太收回电眼,低下头喝了一口啤酒说:「因为我有一对既完整又破碎的父母。」

「啊?」我很疑惑那是怎样的父母。

小太说他父亲是矿场的工程师,母亲是小学美术老师,两人经友人介绍相恋结婚,婚後外人看似合谐恩爱的夫妻,在小太中学一年级时,突然常常吵架,小太快被他们烦死了,开始翘课,学校功课一落千丈,学校导师请父母亲到学校谈话,告知小太的变化,他们才惊觉夫妻吵架对孩子的影响这麽大。大约一个月後,父母亲不再吵架了,但是家中的书房多出一张单人床,父亲常常工作到很晚回来,说为了不吵到已睡觉的母亲,便睡在书房。当时小太毕竟年纪还小,并不得懂父母亲关系的变化,只觉得两人不再吵架,而且都很关心他。假日时,有时母亲会带他去看画展、听音乐会;有时是父亲带他去登山、赏鸟、摄影。小太很高兴全家人又回到从前和乐的生活。温馨的家庭气氛一直维持到他考上大学,父母亲才告诉他,在他中学一年级那次两人到学校与老师谈话之後一个月就分居了(书房多张单人床那时开始),半年後两人办好离婚手续,但因为都爱小太,所以还是住在一起,有共识要等小太上大学时,再告诉他真相。

刚听到这事实,小太很怨恨父母,但又觉得愧对他们。怨他们为何要制造一种虚假婚姻的气氛这麽多年;又对父母为了他,而忍受过这麽多年的假夫妻而感到愧疚与自责。他质问父母亲为何要这样做?他们回答说:「因为爱你。我们生了你,有责任要保护你长大。」当他们意识到夫妻的恶劣关系已经影响到小孩了,终於愿意冷静下来面对面讨论,发现两人都不再爱对方,而且都有外遇对象了。最後他们决定先分居半年再办离婚。为了让小太好好成长,两人依旧住在一起,各自可以谈恋爱,但不要带回家来。假日当父亲带小太外出,母亲就去约会,反之亦然,当母亲带小太回外婆家过周末,父亲就与女友去度假。他们两人离婚後反而变成好朋友,很平和的一起生活,分享各自情感的美好与困扰。

小太问父母当他中学一年级时,他们为何常常吵架?父亲说婚後与母亲很多事情的意见都不相同,两人都互不相让,就常有小冲突;後来对於小太的教育看法差异最大,父亲希望小太当医生,母亲则坚决要小太成为艺术家,两人因为此事大吵好几回,关系逐渐破裂、疏远。当小太中学一年级时,两人都各自有外遇,不爱对方了,但是没有勇气说:「我不爱你/你了,我想离婚。」只好相互责备、怨对来逃避问题。母亲说,离婚一年之後,她和爸爸都觉得很感谢小太,因为爱孩子,他们选择坦承面对,过最真诚的生活方式,而不是符合社会认同的方式。小太印象很深刻,当时母亲告诉他说:「小太,你已经长大,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我们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希望你也要一直过自己想要的而不是符合社会要的生活。记住人生是你自己在过的,永远要对自己的感觉真诚。」小太住到大学的宿舍之後,父亲也搬离开家去与他的女朋友同居,母亲偶尔带男友来学校探望小太。

小太认为母亲说的「永远要对自己的感觉真诚。」这句话对他的生命影响很大。

那一夜,我也将自己的情感困境说给小太听,也说了从蜜蜜、R小姐对情感的看法,以及他父母的故事给我的冲击与启发之後,发现内心原本对T劈腿的怨恨、自怜、不甘心、愤怒等交错出现的感觉,居然渐渐在消融。

「我不像蜜蜜那样,需要时时刻刻与爱人相随,我喜欢远距离爱情,平常各自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命重心,等一段时日之後再聚会或度个假,我们就一直在床上,一刻也不分开。把所有的相思与情意都崁进对方的身体。」小太坦率地说。

「你还真是个文青。」我揶揄他一下,为他的火热幻想浇了一桶冷水。

「我希望我的墓碑上写着:这个人是做爱做到死的。」小太的热情幻想没被我浇息反而更勇猛。

不会吧,这种墓志铭也是我在与台东H热恋时有过的幻想。当下震撼了一下,但我保持沉默。

「姊,我觉得劈腿、外遇都不是问题,问题在有没有两情相悦,我看过一位印度大师的文章说:与不相爱的人做爱才是不道德。我很认同他的说法。姊,你认为呢?」小太不亏是年轻人,从做爱主题马上跳到哲学议题。

「那是奥修说的。」

我很认同奥修的“爱先於道德”的论述,但是我不想说出口,让小太知道我与他有很多共鸣的想法。毕竟我还是有男朋友的人(还是吗?)。

「两情相悦,是千年的缘分,是一种奇蹟,那怕只有一分一秒的两情相悦,我都要好好珍惜。」小太又回到文青状态了。

「那是你还年轻,还没谈过恋爱。」我以前辈的身分再次送他一桶冷水。

「不,不,不,两情相悦的感觉是超越年龄、种族、性别的。」小太坚持地说。

我无话可说了,只想着为何蜜蜜、小太都可以对自己的感情有着如此清楚、坚定的思维?如此不鸟道德?为何她们身上都散发出吸引人的光芒?

离开丽江之後,我们前进到更高处,海拔大约三千四百公尺高,有着「香格里拉」美名的中甸,是藏族自治区。

小太说要带我去住一家藏族人与昆明艺术家共同创立的民宿。那是位於郊区一家美到不行的藏族人民宿。主人的住家建筑是巨大的两层楼房,三面石墙,正面的梁柱是非常巨大的圆木柱,像雅典神庙那样粗壮的圆柱;一楼是镂空的,摆置几个青铜铸造的大型人体雕塑作品,二楼是居家主屋。屋子前面是一个大庭院,周边是马蹄型的木制平房,正中的是厨房与餐厅,两侧是双人房的民宿房间。穿过餐厅是一个宽阔的草坪庭院,竖立三座一层楼高的木头几何雕塑品;後院接着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散落着几个晒谷物的倾斜木制的高大架子。

我一看就爱上这里,放好行李,小太带我走到草原上,才发现有一条小河流穿越。小太说这条河叫「奶子河」,藏族人传说这条河以前是流着白色牛奶,喂养这一区的藏族人。好美的神话故事。我开心地在草原上奔跑、飞舞。

「姊,你好像个小娃儿。」一旁跟着我跑的小太说。

「是啊,我觉得好像回到小时候,你母亲不是说要真诚面对自己的感觉。来,我们来玩日本相扑。」

我打开双退,身躯微弯,要小太跟我做相同姿态,然後我抬起右手做洒盐状之後,便冲向小太,两人开始玩起相扑游戏,身躯纠结在一起,我用力推倒小太,他怕我受伤,抱紧我倒在草地翻滚了几下。

我赶紧起身,说来跳舞,挥舞着双手跳跃着,一会儿唱着「蝴蝶,蝴蝶长得真美丽…。」一会儿唱「造飞机、造飞机,飞到天上去…..。」小太也起身随着我的歌声舞动。两个人嬉闹着,就像大草原上的天真孩童…..。

隔天,小太说要带我去一个传统式的藏族人民宿,但是要先去一个温泉渡假村洗免费的温泉。中甸公共交通不便,我们租了一辆汽车,小太开车,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才到。下车後又走了一个小山坡,过一条吊桥,才到达温泉渡假村。是个现代化的普通温泉渡假村。我觉得没什麽特色,小太也同意,但是它的温泉质地相当棒,他带我到度假村的边境,有一个水管流出大量的温泉,便成一条小河流,河边上有两个藏族人少女,一个帮另一个洗头。

「姊,我们也来擦擦澡和洗头。」小太拉着我加入洗头行列。

小太拿出袋子里的毛巾、沐浴用品说:「姊,我们相互帮忙洗头,我先帮你洗。」

我也不矜持,大方接受小太的服务。

旁边两个少女对着我们笑,说:「大姊姊好幸福喔。」

我微笑回应。却说不出口:我们不是情侣啦。

清洗一番之後,两位少女邀我们到温泉旁边的草坪上一起吃午餐,她们带了好多个青棵面团,与甜奶茶,我们大方的接受,享受到一顿藏族人午餐。这种温暖自在的相处真让人喜爱上旅行的偶然相遇,自然地相互散发友善的光芒。

吃完午餐谢过两位少女,小太带我到着名风景区碧塔海(是一个高山湖泊,藏族人称湖泊为“海”)附近的藏族人村落,这村落的住家建筑和奶子河藏族人的民宿一样主要建筑物是石头墙的两层楼建筑,稍微小号一点。主建筑连着一道围墙,从围墙上的大门进入,是一个大庭院,房子前面中央一个大木梯连接二楼;一楼也是中空,但没有大木柱,而是几只小木头撑着,养着牛、羊,和堆放木柴、乾草。宽广庭院的角落有一颗大树,一只藏犬被拴在树干上。藏犬一见我们进入院子便开始怒吼,听说这里的藏族每户人家都会养一只藏犬,既防恶人,也是通知访客来到的「活门铃」。果然一下子主人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招呼着小太带我上楼去。

这家藏族人有三个孩子,二男一女,大儿子与女儿出外去读书,便把儿女的两个房间腾出来做民宿。小儿子十五岁,不喜欢读书,在碧塔海工作牵马载旅客上下山。有一回小太随旅行社带团爬碧塔海而认识这个小儿子,听他说家中有三个爸爸。小太在藏族人文化书上看过这是藏族人的习俗,若家中富裕,有多个兄弟,不想将财产分开,便兄弟们共娶一妻。趁这次要探询民宿的机缘,小太便与小儿子联络,得到他三位父亲的同意,带我来拜访。三位爸爸同时坐在客厅招待我们,一位负责农作,一位负责畜牧,一位负责外出采购与接待民宿客人,介绍完毕之後,前两位爸爸各自离开去工作,第三位负责接待民宿的爸爸留下来受访。三爸爸拿出一本相簿给我们看,说是住过他家的中、外旅客与他家人的合照。很可亲的藏族人爸爸。

回到奶子河的民宿,我跟小太说很惊讶藏族人的婚姻制度与汉人传统父权的三妻四妾家庭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小太说他父亲的祖先虽有蒙古族血统,但从曾曾祖父以来都是过汉人的生活,他等於就是汉人了,利用假期进入旅行社工读,有机缘接触少数民族,才见识到每一族群都有自己特有的文化、价值观、社会习俗,增长不少见识,让他脱离了汉人单一的价值观。他説拜访完中甸之後,要再带我到另一个完全不同文化,居住在泸沽湖畔,有「女儿国」之称的摩梭族人。是一个没有婚约制度存在的族群,当然也因为汉人入侵,文化也在变迁当中。

我们在中甸住了五天,又访谈了两家汉人经营的民宿,再去了松赞林寺、碧塔海、伊拉草原,返回丽江的中途,还去了虎跳峡。中甸,不亏有香格里拉美名,真是有着多元美丽景致的人间仙境,非常值得背包客来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