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莱门特·安,2258年12月9日,上午8点16分,多云。萨兰分区,弗兰肯斯坦实验室。”

惯常的开场白。

科莱门特疲惫的揉揉镜片下的双眼,一手摸出大叠验算稿下的成果,眼圈下方的黑青色更加浓重。她半眯着双眼摸到桌上的咖啡杯啜吸一口,随即因冰凉的坏口感而皱起脸。

八点刚过,整个城市还朦胧在几缕朝阳的初醒之中,同她的大脑一样混沌着。自从光子战过后,不知是不是安在世界各个角落量子光柱的耗能与推进使得整个地球在自传轨道上偏离了分毫,现在西区这里常常九点才见到太阳的情况早已经稀松平常。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天杀的环绕卫星挡住了光亮。

科莱门特在心中低咒一句,轻咳了两声。丝毫未注意到些许嘴角的咖啡残液随着震颤,沿着她苍白的皮肤缓慢流淌到下颌附近,小滴的浑浊褐色液体即将滴落到她的研究服上,溅开一团污渍。

下一秒,顺应自然引力的冰冷液体与同样低温的湿濡东西相触,后者顺势舔了舔科莱门特的嘴唇。

“嘿!你——”

她惊跳起来,条件反射的掏出口袋中的小型武器自卫,却在瞬间被缴了械紧紧拥住。

“妈妈。”

熟悉的、沙哑破碎而刺耳的声音。

科莱门特放松下来,任对方熟练的将武器收拢扣上保险栓放回到她短裤的口袋中,可她等了一阵也不见他将手收回,一只胳膊将她压在胸前,下面那只手则展开在她臀部附近游走,来回暧昧的抚摸。

“撒铎。”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掐了他一下,警告性的出声。

该死的莎士比亚,她知道自己为了工作已经把他撂下接近两周了,但是他见到她除了调情打♂炮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她听到他喉间传来阵阵不满的呜噜声,犹豫了很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得将手收回,嘭一下坐到了地上。他高大的身影整个遮住了实验室中透射光影的窗户,弓着身的后背露出缕缕光线,大部分投射在他颈间杂乱的被毛上,金双色的双眸垂视着地面,眉毛委屈的上耸,盘着双腿缩着肩,冰冷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滑过科莱门特裸/露的小腿。

“妈妈......”

他又摆出了那副表情,好像在大雨中被遗弃的幼犬。

...真是该死!

科莱门特咬紧牙关转过身,深吸口气拉开实验桌的抽屉拿出个遥控器,背对着撒铎冲他招招手,声音竭力装作平静。

“之前因为新的科研项目一直将你交付在另外的组员那里,抱歉。今天是最后一次测试,我希望你在场。当然,我个人对于成功率是不怎么担心的。”她转过身,视线在他的喉结停留。“昨天晚上忽然将你接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只要它成功了,”

她微抬起双眼,直视着撒铎琥珀般的双眸。

“你就再不是一个人了。”

“妈妈...”他与科莱门特对视片刻,敏感的察觉到什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词语间夹杂了些许微妙的情感。“妈妈,不,撒铎不。”他摇着头微微前倾,双手朝圣一样轻触着她的双颊,拒绝着,却又不知在拒绝什么。

可他终究无法抵抗科莱门特牵住他的双手,高大如山脉一般的身躯就那么轻易被她抓住一根手指牵引着,毫无抗拒的向前走。

即使莫名的战栗着,像条被人扣住咽喉的狗。

随着消毒门此起彼伏的嗤嗤声,他们不多时便来到了一间巨大的培育室,科莱门特拉着撒铎站在狭窄的观察栏后,挥挥手示意不远处的AI开启营养仓。轻微的水花和柔和的女声响起,营养仓周围的地灯亮了起来,水池中缓慢升起了一个苍白的躯体。

那是个“她”。

柔美流畅的身体曲线;比人类多出两指节的手指;比例得宜的哺乳器官,不过大也不过小;纤细的脖颈;明显带着西区女性基因的面孔。唯独紧闭着的狭长双眸和乌黑的发与科莱门特相似——那是继承属于她这个东区混血儿的四分之一血统。

科莱门特拉着呆滞的撒铎站到了传送区块上,两人缓缓下降,直到能够触碰到“她”的位置,她按下了按钮。

如同收到什么唤醒指令,原本沉睡在营养液中的女孩缓慢苏醒。

科莱门特小心的后退,将一直沉默不语的撒铎推到前面,轻声开口。

“我们为你准备了另一半。她同样拥有四个不同人类的基因,体内有500cc你的血液。纪元前的‘上帝’从他的孩子胸膛中截取了一段肋骨,赐予了他一位骨血中的爱人,我们也同样。她是你的‘夏娃’,撒铎。你将拥有与她一起生活,一起繁衍的权力。”

“今后,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紧那个小小的遥控器,它因力道过大的挤压而发出咔咔的声音。

科莱门特看着池水中那个初生的女孩缓慢攀上来,同样冰冷的手指小心的触碰到撒铎的指尖,微偏着头,面孔中满是天真的好奇和雏鸟般的留恋。她看到撒铎大睁着双眼小心的接触这个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同类,过了一小会缓慢地将头低下去,与她额头抵额头,握住了她湿漉漉的手;片刻后,他拖住她的腋下,如同抱住孩童一样将她从碧绿的池水中拎出来,她的双臂则攀着他,满脸是善意和憧憬。

两个俱都全/裸的人如赤子般坦诚,没有羞耻、没有尖叫、没有争吵。

科莱门特适时地退后两步,走下传送区块,将自己隐藏在远离池水的楼梯间。

他们拥有相同的温度,相同的身量,相同的背景相同的来源,甚至拥有相同的血液。他们会如同野兽一般可预见的繁衍后代,为国家科研机构带来一阵狂潮——想想吧,世界首例人造人繁衍的后代。

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当然,最合适的。

那个小小的遥控器因过大的挤压力道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坚硬的接合口啪的裂开,冒出缕烟雾。

她太过温暖,他太过寒冷;他们有在法律上拥有效益实际上同样拥有效益的血缘关系,她被他称呼为妈妈;她的身份和他相差太大,他永远没有可能在她身上找到栖息与满足的一天;她脾气太坏,毛病太多,身体太弱,子宫容受力太小,女性生/殖器对他来说太过纤细,她几乎无法为他繁育后代;她甚至比他大太多。

你看,他们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不可能在一起。

永远不可能。

【砰——】

科莱门特手中那个小小的遥控器内部发出一声尖叫,爆在她手中,暗红的鲜血滴答在楼梯间的地板上,她却完全没感到丝毫痛苦。可在撒铎的手抚摸上女孩脸颊的下一秒,她长久扑在试验中的心脏一阵炸裂般的抽疼。

伴随着刺鼻的焦味,科莱门特落荒而逃。

...

好累。

想去挠一顿C区同组那个老婆刚过生日的老秃头一顿,就是这个混蛋提的议案。

举手表决的时候同意的自己也是个混蛋。

科莱门特斜倚着实验室中的沙发,怀抱着活了二十二年生平第一次接触的酒瓶,醉眼朦胧的胡思乱想。在这种时候,似乎除了实验室,没有哪里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了。

“lina.”她将半边脸埋在松软的靠垫中,平日严肃的声音软的像蜜桃果冻。“调出...嗝,调出完成体一号的...幼、幼年录像...”

“您看上去不太好,您需要清醒药剂么。”AI机械的女声在房间里回荡。

“...快调...别讲别的...”她模模糊糊的又喝了一大口,懒懒的翻了个身,两手像小爪子一样在半空中胡乱的扒拉了几下,眼眶微红,憋着嘴向【实验室管理】发脾气。“我讨厌你...”

“没有达到您的期望我很抱歉,您确定不需要清醒药剂么,安。”

“.....我果然很讨厌你。”她瘪瘪嘴翻了个身,又喝了一大口,将酒瓶顺势搁在地上,受伤的那只手垂在沙发外。半晌,她混沌大脑中卓绝的智商完全被酒精揍晕,低到无可救药的情商占领高地,理所当然的抽泣起来。

“我讨厌你,讨厌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她忽然开始在沙发上不满的打滚,间或捶击着它,泪水滴落在敞开的外袍上。

“如你所愿,安。”

不远处的投影墙唰的亮起来,两秒钟的读取时间后,很快撒铎刚出生时的录影就呈相出来。

“...m...”画面闪动,他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琥珀色的双眼大睁着,向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努力试图说什么。“...m..mo...”

“mother,mo-th-er—”她看到自己靠近他,将脸贴着他的脸,唇贴着他的唇,缓慢的吐出单词,教他每个音节的发音。

“mo...moth...”他努力地学习着,冰冷的手臂逐渐环上她的腰,相贴的口唇感受她诉说每个字的行为,越靠越近。

越靠,越近。

“不...不!”她吸着鼻子摇头,双手遮住泪流不止的眸子将头转向里侧,阻止自己愚蠢的行为。“我讨厌你,我...嗝...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这么听话!怎么不哀求我不要走?!我不看了...我不想看了!”

“没有达到您的期望我很抱歉,安。”

投影设备被迅速关掉,漆黑一片的房间中只剩下了科莱门特无助的啜泣,还有断断续续小声的嘟囔,诉说着她贫乏的骂人词汇。“...混...嗝...混蛋,你们都是混蛋...你们凭什么抢我的孩子...我不能、嗝...不能没有他...你们这些只想着功绩的死秃子!撒铎...你不准走...呜...”

“妈妈。”

“...可恶...我都说关掉了!”她朦胧遮掩向半空中挥了挥小拳头。“想要我打爆你...嗝...你的控制中枢吗lina?我可是很凶...”

“妈妈。”

她停下话头。

因为她挥出去的拳头被黑暗中的声源轻轻攥住了。

她朦胧地感受到自己被轻柔抱起,窝到某个熟悉而冰冷的怀抱里,受伤的那只手被人握住,搞乱的绷带被层层解开,某个湿濡冰冷的东西舔上那些伤口,发出细碎水声。在舔舐吞咽的声音过后,揽着她的身躯兴奋地战栗起来。下一秒,她面前便猛然迫近了一双发着光芒的金黄色双眼。

带着某种不明所以的兴奋。

科莱门特眯起眼贴上去,鼻尖碰鼻尖。过了半晌才缓慢开口,声音柔软的令人想吞吃下去。

“...撒...撒铎...?”

“妈妈。”他应答着,低笑起来,如同西伯利亚上咆哮的兽类。“妈妈,说,喜欢撒铎。”他微微偏头,在黑暗中迫近她,唇贴着唇脸贴着脸,一如从前。

“妈妈,说,不能离开,撒铎。”

“妈妈,说,不能没有,撒铎。”

“妈妈,说,爱撒铎。”

“......”

她感受着他轻吐在脸上的冰冷气息,胳膊不知何时环上了他的脖颈,狭长的双眸泛着水光认真看着他,殷红的嘴唇微微撅起,乌黑的发有几绺被汗液打湿胡乱的贴在颊侧,以一种平日绝不可能展现的、乖巧而天真的姿态,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撒铎裂开口低笑着,让她轻易就能触到那参差的兽齿。

潜在角落中听到的那番胡言乱语的独白,几乎让他兴奋地撕碎她,将她吃下去。

“妈妈,说,爱撒铎。”他又重复了一遍,科莱门特轻易便理解了——这是个要求。可她微蹙着眉头将脸扭到一边,明显的闹起脾气。

“谁...谁要说爱你了...”

“妈妈,说。”他将她的脸轻轻扳回来。

“不干!”她狠狠拍了他额一下。“那个给你的女孩对你来说不是挺好玩的嘛,找她去说吧!”

“...她,好玩。”撒铎毫不避讳的点点头,话中似乎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妈妈,却,不能取代。”

他将呆愣的科莱门特压倒在沙发上,冰冷的指节触探到她因醉酒而高温的身上,狠狠吻上去,如同森渊般吞噬了她所有的声音和动作,用嗜咬的力道发泄自己胸腔中狂乱的快乐。

“谁都,不能。”

...

第二天清晨,头痛欲裂浑身酸乏子宫涨满身体状况down到下限的科莱门特在巡检验收实验结果时发现,出生未超过36小时的“夏娃”被钢筋贯穿心脏,扎在营养池的正上方,关节部位被巨力扭转,摆出了某个极不自然的造型,如同被孩童玩腻后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

经检查,无性行为痕迹。

半个月后,弗兰肯斯坦试验区【人造人生殖】实验提交结束材料,实验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