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莉雅不会看人脸色吗?

她出身富贵,芸芸众生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资本于她而言唾手可得,徐家人又对她没要求,养成她乐天的性格,认为人生就是追求和享受,十来岁就开始出入灯红酒绿,走山观海看世界,交游广泛。经历在那,虽然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论察言观色的本领,差不多年纪的还真没几个比得过她的。

所以她看着致歉的林放,当然看得出她是说真的,并不是小女儿矫情装腔作态。她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张嘴笑不出来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蓦地涌上心头……涩涩的,然后才嚼出还是苦的。

徐莉雅懂自己过得特幸福——不单指物质富裕,她还有一双好父母,一个好哥哥。

徐天泽比她大快一轮,从小就是口口相传的“别人家孩子”,徐莉雅活在他的“阴影”下,不仅没有一点儿叛逆心,反而各种推崇敬爱他。林放曾在闲谈时提及林恒十五岁读Yale,徐莉雅一点也不觉得“哇!厉害啊”,她弯唇一笑:“我哥也是。”

作为家人,徐莉雅找不出徐天泽任何缺点。

徐莉雅十岁时,疼爱她的外婆病重,弥留之际,只留了这对兄妹在跟前说话。最后外婆撒手人寰,徐莉雅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哭得停不下来,后来头七的晚上,徐莉雅抱着徐天泽,眼含热泪地问哥哥:“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外婆?”

徐天泽握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向妹妹解释“人生就像一列火车,生老病死是终点,我们不可能改变既定的运行轨道”。

“这问题我总也在想。世上这么多眼盲看不见,耳聋听不见的人,他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他们难道不想看看漂亮的画儿,听一听美妙的歌声?既然我们已经身体健康,那为什么不能多承受些其他挫折?那么当遭遇不幸、苦痛时,莉雅,多问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是我?慢慢也就可以坦然接受了。众生皆苦。”

他声音低沉和缓,在徐莉雅的记忆里这一段对话不可磨灭。后来她便认定她哥境界不一般,不是哲人,也是高人。

又哪里想过有朝一日,高人会对自个妹妹直言:我对你同班同学一见钟情了。

徐莉雅第一反应当然是排斥,但毕竟徐天泽喜欢的,她也不是不能爱屋及乌。在和林放的交往中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务必消除偏见,撇开心结,好了,现在换林放和她说一切都只是场误会?她对她哥其实没那个意思?

“林放,”徐莉雅大口喘进气,“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之前不是还和我哥挺好的嘛?我看你们挺情投意合的呀!”

林放何尝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诚然,徐天泽一表人材,是父母眼中不可多得的佳婿,多少女性春心萌动,趋之若鹜——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对他就是没那种感觉啊!诚然,在徐天泽面前,一切都很放松,自己能够做到很坦荡,大方不矫情,玩脱了还能一块儿讲段子,但那很清楚的只是对朋友的情谊。唯独跟着林恒玩时,她时不时就会觉得委屈,会不看场合地撒娇发脾气,但私心无非是盼望着林恒多哄哄自己,女孩子对于受宠的渴望永远欲壑难填:你看我很好哄的,你对我有点耐心呀。

到今天,林放醒悟了也厌烦自己这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干的事,谁有空天天应付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公主病?又不是真的不懂事的小孩子,林恒守了这两年,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吧。

只是……贱啊,非得失去了才晓得珍惜。

她这边厢心潮起伏,徐莉雅只不依不饶:“你说啊,我哥哪里不好,哪里对不起你了?”

林放真是惭愧:“不是,徐大哥哪都好……”正因为如此,再敢拿这么好这么温厚的男人当备胎,她怕出门遭雷劈啊。

“那是你有别人了?不然我哥哪点叫你看不上?”徐莉雅今天是非逼出交代不可,“别跟我扯没感觉,要没感觉你跟我哥废话这么多天?浪费彼此时间好玩啊?”

可以默默地说其实你真相了吗?林放无言以对,心想如果以后还要相处的话,肯定是瞒不过徐莉雅的,索性挺起胸膛勇敢承认了:“是!我有真正喜欢的人了!”她斩钉截铁的,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瞬间换徐莉雅无言,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有其人!可林放她是知道的,异性朋友?那一个也没有啊!喜欢上别人了?——能是谁呢?

还真没有人选了!徐莉雅冷静下来问:“你不是骗我吧林放?你哪有接触别的男的?”

林放当然不能把林恒供出来,可又得说个人出来叫徐莉雅相信,“我哥有个助理,叫陈乾,就是之前老帮我请假那个……”

话到这份上,徐莉雅哪还能叫她说完:“妈的,你认真的?那比我哥还大了吧?!”

林放表情犯难地点头:“你小点声。”

徐莉雅压低了嗓子,却依然不可理喻的眼神望着她:“不是,你告诉我,他哪点比得上我哥?”

“话不是这样说,”林放惆怅,“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两年前,林恒回来南安的那天,她放学一到家就听肖阿姨说他已经来了,瞬间燃起了好奇,毕竟在原着中只有他扛住了女主的魅力,而且仅两面之缘,就荣升坐拥美男的女主心中永恒的遗憾,作者对他更是不惜笔墨,什么“俊秀非凡”“不矜而庄”啊都快用滥了,所以等不及吃饭,便悄悄跑到三楼,蹑手蹑脚地搜寻着他的身影,空气里幽幽地弥漫一丝烟草味道,她嗅着那烟味一直找到露台,抬头便见前方他手肘抵着栏杆,望着对面湖中升腾的烟雾,一边抽烟,一边细细慢慢地打着哈欠,侧脸清隽而疲惫,火星燃烧在他的指间,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仿佛察觉了她的视线,眉微拧,一双乌沉沉的眼随之望了过来。

林放微笑了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他那双眼睛啊,梁朝伟也不过如此了。我第一眼就被吸了进去。”

徐莉雅是换过好几任男朋友,可那纯粹是为了消遣,因而无法理解少女怀春是怎样一回事:“林放,你会后悔的你知不知道,不说我哥了,就你哥,你哥能同意吗?”

“……”林放一时半会还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幸好这时另外三个姗姗来迟的室友在门外叫了起来,林放忙不迭去开门,那三个女同学先是见林放貌美,又看徐莉雅一脸的生人勿近,难免行动拘谨,林放为了让她们放松脸上一直挂着笑,主动说:“我叫林放,以前也是青云初中部的。”又看徐莉雅一直闷着不讲话,也就带着她那份一起介绍了,女生间要热络还是很快的,一会儿就从初中谁和谁隔壁班课间操打过照面谈到了谁跟谁家离得近,兴高采烈地就要约起来周末逛街了,林放笑:“这才军训第一天呢。”又悄悄拉拉徐莉雅,“你生我气归生气,多少对新同学笑笑嘛。”徐莉雅轻哼一声,脸色好歹缓和了些。

过了阵子,傅绝书临时委任的班长跑来传口谕说因为天气原因明天再正式开始军训,大家今天先养精蓄锐,这男生走了以后,林放感觉最大大咧咧的杨琳珊就开始挤眉弄眼:“你们觉不觉得班长长得挺周正的?”一句话就打开了话匣子,如同男生喜欢议论美女一般,好看的男孩子一直是女生间经久不衰的话题,大家又讨论起今天在车上看见的某某男同学,林放被问到就摆摆手:“我在车上一直睡觉,谁都没注意看。”

好不容易大家说得嘴都干了,也都累了,下雨天最适合干嘛?睡觉啊!林放眼睁睁见她们四个前后都爬上了通铺,独自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雨伞,“你去干嘛啊?”徐莉雅见状问,林放回头看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新剪的齐刘海贴在额头上,竟将这位作风有些彪悍的姐姐衬出了楚楚可怜的意味,林放笑了笑这反差萌:“我看你们一个个也不像中午要起来吃饭的样子,正好我也不困,去超市买点零食回来一起吃啊。”

杨琳珊闻言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送了个飞吻:“嘿嘿,林放你真好。”徐莉雅不敢苟同地伸手掩了个哈欠:“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提得动吗?”

“你睡吧。”一间寝室两张房卡,林放拿了一张走,“我又不是林妹妹,你也把我想得太虚了。”

十分钟后,林放站在小超市的柜台前,开始后悔。

应该带徐莉雅来的。

虽然她确实拿了很多吃的,但倒不是拎不拎得动的问题——她钱包忘拿了。

小超市里只有她一个人,林放朝疑惑的老板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阿姨,东西先放这,我出去望一下。”

她的钱包还不仅是忘在寝室了的问题,是怕不注意掉了放在了行李箱的外层。大巴车就停在旁边,林放几步跑过去,愣是没看到司机,估计下车休息去了。

没办法,她只好返回小超市,“阿姨,你看,我钱包忘在车上了,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回去挺麻烦的,我待会儿来把你钱给你好么?我叫林放,是来军训的青云高中二十三班的学生,住宿舍楼四楼最里面……”

“我给吧。”

这道声音冷不丁从她背后响起,但却毫不突兀,质地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偏偏林放心底蓦地一寒,男人的手将钱包从后递过来,老板娘虽然不明就里,但半点不耽误赚钱,“两袋面包32,薯片十包……总共166。”

“还有这个。”男人跨步上前,将手上的两瓶水给老板娘看。

在老板娘找零期间,林放低着脸,一动不敢动。

“林同学,”但这并不意味着男人不会主动找她说话,“这么多东西,你拎得了吗?”

林放舌头舔了不知道多少下嘴巴里面,终于能发出声音了:“我可以的。”这时候要再不抬头就真说不过去了,林放的眼眸里一点一点映出木羡修温柔的笑脸,“木教授你怎么在这啊,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她强笑着,是真的巴不得自己听错了。

虽然林放婉拒,木羡修仍然帮她提起了两袋零食:“我送你到楼下,不然你拎东西怎么打伞。”

“那木教授你就好打伞了吗?”

“我一只手能拎得动,你不行啊。”木羡修轻笑,他和林恒属于一个类型的,都是斯文俊秀瘦高身材,出了超市才回答道:“我现在也算是你的老师了。”

“啊?!”林放装出听不懂的惊讶样子,甚至演技满分地结巴了两下,“这不是太屈才了嘛?!”

这话要是给青云高中的其他老师听到准能气吐血——我们可都是博士啊喂!但真的,对于木羡修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仍然太大材小用了。

在原着中,比起高中小鲜肉们,成熟的木羡修无疑担当了整个男主团的智商——二十三岁常春藤双博士,二十四岁就进入中科院研究波谱与原子分子物理,但就是履历这么牛逼的人,偏偏从小暗恋邻居的女孩曲千梦,甚至日后去了国外留学,也仍不改其情,在千辛万苦与曲千梦取得了联系后,他毅然辞去了中科院的工作,选择来到青云高中当一名默默无闻注定平凡的老师,只为能和曲千梦朝夕相处。

但也因为他对女配并没有做过一丝一毫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林放并不是那么抵触他。

说来,木羡修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主呢,那是初二的时候,他作为物理学家,受邀来青云高中礼堂作报告,有个临时起意的实验,需要抽一名台下的同学中配合完成,那么多人举手,巴不得同这位风度翩翩一点不像老学究的帅哥教授擦出点火花才好,可那么多人中,他偏偏挑中了噤若寒蝉的她:“第三排最左边的那位女同学。”

昔日,林放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中不是那么情愿地站了起来,指指自己:“我?”

木羡修还是那么温和的笑:“是的,你。可以吗?”

本来也只是一面之缘,没想到他今天还能记得她的名字。

听了林放的话,木羡修倒是半分骄色也无,仍然淡淡的,温和的,“一样是为了学术,哪有高低大小之分。”

蒙谁呢,我就不信没了曲千梦你还会这么说?

林放腹诽,面上装得很懂很崇拜的样子:“老师你说得对!”

到了宿舍楼下,林放收伞,接过购物袋,“老师你教哪个班?我怎么还钱给你呢?”

“我教二七二九两个班。”

那不就是德语班和太子班?果然总要和曲千梦扯上点关系的。

木羡修一点不知道林放心里想些什么,“你不用特意还我,这么点地方,我们总能遇到的。”

“万一就遇不到呢?我不爱欠着别人的呢,老师。”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木羡修抿唇笑了一下,徐徐地说:“那就我来找你,来军训的青云高中二十三班的林放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