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道人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怎地,这女人丰满玲珑的身子在这明灭昏黄的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净是疲惫与凄凉。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在此刻离开,对谁都好。趁着还没有泥足深陷的时候抽身离去,成全两个人的自由与安稳。可偏生,他有点迈不开步子。

踌躇壹阵,他迈步上前,捉住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打开,将那枚小佩塞了进去。流光身子壹震,擡眸瞅他,眼中泪光盈睫似是要哭,但嘴上勾出壹抹笑,凄声道,“臭酒鬼,咱们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见啦?你可别…你可别又受伤跑到我这儿来了。”

曲道人擡手,在那双美目下替她擦了擦,又捧着她的脸颊在那额头上印下壹吻,柔声道,“对不住了,这次是我不好。只是哪个说要走了?我这伤可还没好呢,你舍得赶我?”

“让你走你还不走?迟早都是要走的,在这里装什麽好人…”流光听他这话,反而“哇”地壹声哭了出来,嘴里还不断都囔着。她只觉自己这半生之中从未哭得如此伤心,就连那人走的时候也没有,她这哭里有生气、有伤心、有不舍,仿佛还连带着她这麽多年来受过的委屈,哭得连身子都站不稳了,壹软便倒在他怀里。

曲道人搂住她,打横壹抱便将她送到了床上,任她哭闹,壹言不发。只待她哭得累了,不断抽噎时,才轻拍着她的背,哑声道,“我对此物如此敏感,实在於它关乎我人生中的壹个大秘密。你应该知道,‘曲道人’不是我的本名,‘曲生风味,不可忘也’,这名字是指酒而已。在很多年前,我叫……”

“你别说,我不想知道!”流光猛地打断了他,“你难道就真这麽信我?不怕我把你这秘密告诉旁人?别忘了,我没准儿是人家的探子呢。”

男人知道她还恼着,苦笑壹声道,“是我自己愿意说,不关你事。若是日後你想将我卖了便卖了吧,让人家把我捉了或者杀了,咱两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流光哭完,心里早已没什麽气了,其实她细想想也知这男人当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秘。只她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也不想这人壹时意气告诉了自己,但之後後悔。先下听他这麽说……当是信了自己吧。她心里又涩又甜,半嗔半笑道,“讨厌,让别人把你捉去,留我在这里蹭着被子哭麽?”

曲道人听她重提往日两人燕好时的玩笑,知她气儿消了,也朗声壹笑,复又严肃道,“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壹遍。”言罢也不管她的反应,兀自续道,“也不必管我原先叫什麽了,总之不知你是否知道,江湖上有壹个帮派,名叫神木阁。神木阁与圣火教皆信奉古神,同气连枝,往来密切。但两派又实有不同。圣火教位於昆仑,虽高冷苦寒,却为天下清气所衷之地,其教众又来自五湖四海,背景繁杂。而神木阁则位於南疆,那地方,潮湿闷热,终年瘴气弥漫,兼之丛林密布,使人难见天日。更重要的是,神木阁中老少皆为上古遗族,古训有言,此阁肩负为古神守护圣物的重任,是以凡我族人,必谨守清规戒律,且除有任务在身者,此生不得踏出南疆半步。”

听到这里,流光依稀寻到几分头绪,亦正了颜色,喃喃道,“那你……”

“我的母亲是族中祭司,位列三圣之壹,因此我壹出生便被教导要承担守护圣物、守护族人的重责,要继承母亲的衣钵。我亦视此为自己的天职,自幼便尽心修习武功道法、医毒两道。直到…直到我二十多岁时。”他用手抚了抚她的长发,“那年我二十四岁,已是族中高级祭司。其时圣火教遭人围攻,族长派我前往相助,那是我第壹次走出南疆。本来壹切顺利,什麽也不应该发生,谁知在我南归途中遭人暗算,受了重伤。”

流光亲亲他,道,“你这人怎麽这麽不小心,成日受伤?”

曲道人摇头笑道,“江湖中人,每天都在刀口剑尖儿上讨生活,受伤本是寻常事。那次我运气好,为人所救,只是因为脑袋被磕了壹下,醒来时什麽都记不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为什麽而活。救我的人家的主人翁是开膘局的,见我有把子力气,还有壹身功夫,就在我伤愈之後给了我个走膘的差事。那个活计,我干了三年,其间走过了许多地方,喝了许多美酒,也认识了很多不同的人,虽不记得过往,但生活得快意无比。可是後来,我的记忆慢慢恢复了,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自己的责任。但三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他揽着流光靠在床头,见她盯着自己听得认真,心里蓦地壹柔,环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要不要回南疆,我犹豫了很久。那几个月里,每次思及此事,我都禁不住想,凭什麽?凭什麽为了壹个消失了千年的神明,为了壹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圣物,我们的族人就要世世代代被困在那个贫瘠又闷热的南疆?又凭什麽我壹出生便毫无选择地要继承母亲的责任,永远地失去自由?人活着,最大的尊严不就是要拥有选择的权力麽?人生短短数十年,我只想用我的脚踏遍这万水千山,用我的眼看尽那春花秋月。我想喝我想喝的酒,睡我想睡的人,我本就是这纷扰人间的壹子,那麽我贪恋着万丈红尘,又有什麽错?”他的声音少见地嘶哑如斯,“我想了好几个月,最终我觉得这次失忆是上苍给我的壹个重生的机会,该死的人早已死去了,这世间从此多了壹个落拓的酒鬼,多了壹个自由的曲道人。”

流光以往只想着他不过是个大隐於市的侠客,从没想到这中间竟有这许多往事,也壹时无言,两人静默片刻,她抓着他的大手道,“你没有错,无论是谁,无论生得如何高贵或卑贱,都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如果没有,那麽便是这世道错了,是这命运错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是啊,只可惜这麽多年了,我往日的敌人,和昔年的故友、族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的追寻。你第壹次见到我时,我便是被神木阁的祭司们打伤的,他们想逼我使出本派武功,而我又不忍下杀手……好在没有真正暴露。至於第二次,则是宿敌。”他忽而伸出手捉住了她扔握着那小佩的手,续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麽会有那麽大的反应了吧?这位圣火教的木左使是我的壹位故交,也算是我的大哥,我很敬佩他。不过当年解围壹战之後,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我只是担心他也是追踪我的人之壹。”

流光摇摇头,轻声道,“不会的,他不会的。这些年来,我壹直有打听过他的行踪,据说…他为了壹个女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昆仑山了。”她想到什麽,忽狡黠壹笑,双眼滴溜溜地看着曲道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该让他尝尝相思之苦的味道了。”

曲道人在她额上壹弹,“你啊,不盼人点儿好!”

流光“哎呦”壹声,抓着他的指头就咬,含糊道,“我几时说过自己是个好女人啦?!”

两人便这麽闹了半晌,夜深疲惫,相拥而眠。将睡未睡之际,流光蜗在他怀里,认真地说,“我流光不是什麽好人,也没什麽本事,但我答应你,在我这神仙窝,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我在壹块儿,我给不了你别的,但至少我能给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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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最主要的居情终於走完了,接下来还有壹发大肉(壹个神秘的梗...)还有壹发结局就结束啦。

最後问壹遍,下壹个故事想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