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夏日清晨,枝上知了叫个没完——总让人疑心肚子里是不是有架钢琴,不然那么小的身子是怎么发出那么大音量的呢?

‘咣’的一声,军绿色铁门轻颤,自内部缓缓拉开。

这是座占地十分广阔的大院,外墙高耸,拉着电网的墙体上书写着【坚定改造 信心诚心悔罪 面对现实】十四个大字。

大门左侧挂着竖匾,黑体正楷【H市白河改造农场】。

门开后,水泥路上并排走来两个人,一人体态中等,一人很纤瘦。

体态中等的是位全身戎装的女警官,样子不苟言笑。纤瘦的人手里提着咖色行李包,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女孩穿了件枪黑色的吊带小礼服,但那礼服并不合体。

她整个人形销骨立,瘦弱身板在小礼服里晃来晃去,锁骨精致而凸显,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苍白的吓人。

而刚齐耳的短发露出了她尖尖的下巴,以及天鹅一样纤细的脖子。

两人一句话不说,沿着水泥路走了出来,最后同时在门口站定。

“就送你到这里,出去后好好做人。”女警官声音很淡,没有多少情绪在里面。

女孩小巧的瓜子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宛如一尊青花瓷礼品盒中的国风娃娃。只那双美丽的水晶眸子时不时眨两下还在提醒着,她是个活人。

女警官终于轻叹了口气,在她瘦弱的肩上拍一拍退到了另一边。

女孩拎包继续往前走,等她步出来之时,那两扇军绿色大门颤抖了一下,又从内部缓缓关闭,女警官的脸掩在门后看不见了。

大门在彻底合上后,一身笔挺西装的花白头发男人三两步迎了上来。他国字脸,眼里微含热泪,可以看出现在很激动。

他前后左右认真打量着女孩,还忍不住偷偷拭泪。嘴里不停念叨‘瘦了瘦了’,手伸过来抢着帮女孩提包。

这是看着女孩长大的王叔,两人已经整整七年没见过了。

对比王叔,女孩很安静,她轻轻摇了摇头。

王叔再次提出帮她拎包无果后只得作罢,他开了停在一边的奥迪A6车门,声音格外温柔。“先生上午到省里开会去了,不是故意不来接您,小姐可别气他。”

女孩默不作声的听着,她也不对话,只一颌首钻进车后座。

软软的后座十分舒适,和狱里坚硬的床板完全不同。这是女孩时隔七年来第一次坐到了如此柔软的座位。

车辆很快就启动了,它一路驰上高速,漫长的五个小时后奥迪A6终于抵达了目的地——N市。

N市隶属长江以南,自古就是名城,身兼省会。又因城市临江被称作江城。

女孩端端正正坐在车后座,脸上没有表情。两只小手交叠在并拢的腿上,她望向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视线中飞快往后倒退,但在那美丽的眼中却什么都没有留下痕迹。

王叔一直在倒视镜中偷看女孩。她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不单单只是容貌上的成熟,更多的是气质上的翻天覆地变化。

车辆在进入N市后又开了半个小时,进入了N市某高档别墅园区。

时至夏日,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正是最热的时候。发白的太阳就挂在穹顶,拼命辉散着它的万丈光芒。

几乎每栋别墅的窗玻璃都被清洁阿姨擦得一尘不染,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几乎能让人暴盲。

奥迪A6直接停在某栋三层楼别墅院门前,王叔按了下车喇叭。铜色忍冬纹装饰的别墅外院大门打开,车辆起步往里开了约三分钟后倒退入库。

别墅占地好几亩,从大门到别墅真正的门。中间除了行车道,还有一座小小的花园。入目皆是一片绿色,还有白色的遮阳棚和秋千架。

女孩下了车,沿着一条价值不匪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别墅门走到小花园。

不知名的蓝紫色小花从鹅卵石路间隙中挣脱出来,盛夏中撑起柔弱身姿,它们摇摇曳曳。小花园里的植物从浅绿过渡到了深绿,拇指大小的叶子下倒垂着一串串咧嘴笑的小榴花。

女孩视线落在那些红得格外招摇的小花朵上。她记得以前这里是一片白玫瑰园,花季时花香馥郁,她很喜欢和母亲在这里呆着,母亲喝咖啡,她作画。但后来,父亲叫人把它们全拔了。想到这里,她轻眨了两下眼,露出略有些冷淡的神情来。

王叔显然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发。“太太说荒着也是荒着。不如种些石榴,打理容易的很。”他边说边留意女孩的神情,说一句停一次也不嫌累。

女孩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话里所说的‘太太’是哪位?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微微颌首后往别墅门走去。

王叔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跟了上去。

别墅内部大门是两扇最新防盗装置的指纹锁门,酒红钢琴漆色,左侧还有一盏电子眼不停眨动。

女孩又停住了。这是新的别墅门,而她没有指纹密码。王叔满脸不忍,最后还是亲手按响了门铃。

十秒后门开了,应门的是个年轻女人,长相很是清雅丽致。看见门口的二人,她露出情真意切的笑容。“萌萌!”

“太太,我把小姐接回来了。”王叔率先开了口。

“老王一路辛苦了!”王雅栀赶紧往旁边让,她身穿了件喇叭袖雪纺连衣裙,显得身段姣好成熟。“都在等萌萌回来呢,萌萌快进来!”说着她也想接女孩手里的咖色行李包,但对方手没松,她只得尴尬的把手收回去,又回头朝身后轻喊了一句。“老乔!老王把萌萌接回来了!”

这时,一颗留着西瓜头的小脑袋从年轻女人身后冒了出来。

那是个约五六岁左右的男孩,穿着身迪士尼短袖套装,小矮子一个,圆乎乎肉脸上是对漂亮大眼睛在眨。“妈,这人谁啊?”他问话的口气带有这个年纪小孩特有的横冲直撞和不客气。

王雅栀赶紧把男孩往身边一牵,笑的很明媚。“萌萌!这是你弟弟,他叫乐乐。”说着她又半蹲下身子来对小男孩说。“乐乐,这是你亲姐,快喊姐。”

男孩老大不乐意的‘哼’了一声,他对女孩扮个鬼脸,小屁股一扭往里跑去。

王雅栀染成栗色的长卷发在脑后盘了个髻,挂下一际在腮边很温婉。“被我惯坏了,萌萌别往心里去啊!”说着她赶紧又往旁边站了站,想要引女孩往里走。

女孩站在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别墅一层的大客厅,白底葡萄纹的墙纸,原色木地板。中间是张转角三人软牛皮沙发,茶几紫檀木,整体装潢属于简洁中带小华丽的风格。

到底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老王和王雅栀都不敢催女孩,她纤细的手臂单拎着咖色布包,双目四下看了一会后收回目光,随王雅栀走进别墅客厅。

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大一小两男人。大的那个五十岁上下,保养的算不错。身材偏瘦,没谢顶没皱纹,除了脸色异常严肃没多大毛病。他上身笔挺白衬衫,下身黑西裤,脚上还套了双极舒适的田园风拖鞋,双腿交叠着。

小的就是刚扭身跑进来的那个小胖墩乐乐,两人正亲亲热热的堆坐在一起。大的在看客厅背投上的新闻热点,小的抱着个平板在玩什么益智小游戏。

“不要玩平板了!你说你今天玩几个小时了?老乔!也不管管你儿子?”王雅栀走过去就抢了平板,乐乐顿时嘴巴一扁要哭。

乔俊珉眉一拧,眼睛朝妻子扫了过去。“还给他。”

“你就惯吧!”年轻女人轻嗔了句后又对儿子立起眼睛装发怒,但乐乐根本不怵她,做了个鬼脸又继续玩。

非常热闹温馨的一家三口,几乎插不进去别人。

乔以萌静静看着他们,偶尔眨一下长睫毛,美丽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王叔看着有点着急,也有点委屈,他轻轻对乔以萌耳语。“小姐快叫啊!”这两父女还有隔夜仇的?

乔俊珉这时才抬起眉睫,他看了眼女儿。神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语气也没多热络。“回来啦。”

乔以萌轻‘嗯’了声,拎着包站在那儿不动。她短发别在耳后很显小,神色安静。

“洗个澡去去晦气,都没吃饭在等你。”乔俊珉是个话不多的男人,语气也谈不上多好,但到底还是开口先说了软话。

乔以萌房间还是在别墅三楼楼梯口的第一间。虽然这栋别墅已经重新整体装修过,但乔以萌的这间房被刻意保留了,里面陈设都和七年前一样。

黑色墙面,深紫色吊顶,深蓝色沙发,就连大床和窗帘都是深色系的。四面墙上挂着抽象扭曲的人脸挂画,全房唯一抹亮色就是床头柜上一盏水晶相框摆台。总的来说,这是间极度致郁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