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安静,唯余蛩音,虫鸣如织,夜色凉凉铺过来,初春的风,浸得和月不禁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走在她身边的叶知缺察觉到小人儿指尖突然抓紧自己,低头问道,目含关切。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并不勾人,眼尾微微下垂,瞳中黑白分明,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澈,干净得一览无余。

和月心生依赖,小猫儿似的呜咽了声:“冷。”

叶知缺愣了下,随即露出浅淡笑容:“且再忍忍,马上就到你的房间了。”

又想起和月不过肉体凡胎,山中雾重,干脆弯腰将她抱入自己怀里,运转周身灵力发热:“这下可好些了。”

“嗯。”和月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短短的双手搂住叶知缺的脖子,他的身躯坚硬而不失柔软,带着暖意,将她严严实实包裹着。

叫和月想起从前自己在家中的时候,她睡前怕冷,娘亲便将棉被搭在隔了竹筚的炉火上烘暖,裹着和月安睡一整夜。

可是娘亲,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

云和月咬住下唇,豆大的泪珠却诚实地一滴滴顺着小脸流下来,沿着下颌流入叶知缺云白色的衣领中。

终究还是个孩子,抱着和月的他唇角微勾,并不出声安慰,只是一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先是下午与叶知缺闹腾那么久,后来又因为娘亲的离开流了不少泪,和月一个小小的人儿心神俱疲,便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渐渐睡过去。

师傅并未说将和月安排在何处,整座峰头只有他们三人,除了叶知缺,也不知还有谁能照顾和月。

出于这样的想法,他便将和月安置在自己的隔壁,方便照顾初入山门的云和月。

只是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叶知缺心思坦荡,弯腰将和月放到床上,给她盖上床被子。

又想起和月怕冷,他便再找了层毛毯,老妈子般将如同死猪的和月盖得严严实实。

低下头,便不经意瞧见月光下和月睡得微酣,白乎乎的圆脸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珠,看起来好不可怜。

“小哭包。”他弯腰,眉眼微弯,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和月小巧的鼻梁上划了下,又觉得自己这样欺负小孩子实在是不厚道,干脆拿袖子,将和月被泪水糊了一大半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看着睡得甜美的云和月,头次照顾人的叶知缺颇有成就感,挺直腰板离开,出去时还不忘将门带上。

第二天清晨,和月是因为被子捂得太紧,闷得差点喘不过气而醒来的。

她像条毛虫般扭动身躯,拼命从压在身上的层层毛毯里逃脱,挣得浑身发汗,小脸红彤彤的。

叶知缺见状,忙上前将云和月从被子里拎出来,有些无奈:“怎么回事?”

“被子太厚了。”和月抬着头,一脸理直气壮。

被子太薄会冷,太厚又压着了,叶知缺头次发觉,原来照顾小孩子是如此麻烦。

“那要怎么办?”她昨夜是和衣而睡,一觉醒来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叶知缺一边苦恼,一边低头替她整理衣衫。

“我觉得师兄身上就挺暖和的。”和月贪恋起昨日他身上的温暖,双手摊开任由叶知缺打理自己,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不如我晚上就跟师兄睡?”

叶知缺正给她系衣带的手一抖,难得板起脸来:“不许胡说。”

“可是师兄身上就是舒服呀。”和月模糊间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守规矩,才小声凑到叶知缺耳边说的,半噘着嘴嘟嘟囔囔,“而且,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晓。”

......

叶知缺面上低头不语,脑海里却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反正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的确没有大碍,更何况她独自一人,若是着凉了,反倒是更为麻烦。等过些时日她自己学会了练气,到时候再单独睡觉也不是不行。

和月见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葡萄般乌黑明亮的眸子紧紧盯住他,趁热打铁:“师兄答应了?”

叶无缺似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和月的小脑袋:“便依你。”

和月雀跃得快要跳起来,又被他一脸郑重地嘱咐:“不过此事万不可叫旁人知晓,否则你我都要受罚。”

“受罚?”和月坐在床边,见叶知缺还要尽职尽责地给自己穿鞋,不禁有些脸红,自己接过鞋往脚上套,“是师傅要罚我们吗?”

“非也。”叶知缺本不欲同一个小姑娘解释这么多,但见和月什么都问的机灵劲,随口说说也无妨,“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我娘...说这里是飞灵山。”和月老老实实答道。

小脑瓜里装得的东西还挺多,叶知缺挑眉:“那你又知道这里是什么门派,你拜的又是何人为师?”

这就触及到和月的知识难点了,她皱着眉头,想要咬手指又意识到才摸过鞋,只得咬咬下唇:“不知。”

“千百年前,有位修真者再此渡劫,引得八方修士前来围观。”叶知缺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徐徐道来,“后来修真者渡劫成功,成为真仙,此处因是他飞升之地,灵力充沛,故叫做飞灵山。真仙的后人便在此开山立派,叫做飞灵派,久而久之,派中共分为三十六峰,每峰由一位出色的弟子掌管,咱们所在的,便是寻浮峰,峰主正是你我的师傅。”

“可是师兄?”和月打断他的话,“总共才三十六峰,怎么这个峰就你我,还有师傅三个人。”

“我还没说完呢,每峰又分作三十六个山头,咱俩是师傅唯二的两个弟子,自然是与他独占一个山头。”

和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叶知缺从腰间拔出长剑,做出御剑之事,当即双眸发亮,等叶知缺在剑身站稳,当即跟着跳上去。

长剑被她晃得左右摇摆,好半天都不能稳下来,叶知缺哭笑不得:“等过些时日,你自会习得御剑之术,何须如此心急。”

“那不一样。”和月美滋滋地揽住他的腰,“到时候可要自己费劲,不像现在,倚着师兄便行。”

叶知缺不禁要怀疑这小人儿是不是蜜蜂投的胎,不然说话怎么总是如此蜜嘴甜舌的,偏偏她自己从未察觉。

任她紧紧抱住自己,叶知缺腾空御风,朝西边御剑而去。

为了照顾云和月,他特意将速度在半空降缓,和月探着脑袋往下望:“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书院,那是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弟子读书的地方。”

“修行还要读书?”和月从未读过书,好奇心涌上心头。

“诗书使人明理,你们还年幼,自是要学这些东西。”

和月点头受教,不一会儿,便见脚下的万重青山中逐渐出现一处大殿,金碧辉煌,穿着白衣的弟子人来人往,叶知缺带着她直直往大殿前方坠去。

人来人往,二人并未受到注意,和月抬起头,便见殿上朱笔行云流水地书写三个大字:传知楼。

这便是师兄说的学东西的地方,和月在心头想,竟是如此大气磅礴,看来飞灵派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叶知缺带着她往前走,守在门旁的小童见着他,忙低声称呼:“叶师兄。”

又看了和月一眼,诧异地两相对视。

叶知缺“嗯”了声,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神色,带着和月大步流星走进去。

正是清晨时分,书院里只有寥寥几人,和月往书房中一扫,都是与她年岁相通的孩子,许是同她一样,还未正式被收作弟子,大家都穿得随意,并非整齐划一的轻纱白衣。

叶知缺将她安置在一个位置上,嘱咐道:“一会儿先生便来,你乖乖坐这儿等着,我还要去练剑,晚间来接你。”

“知道了知道了。”和月小鸡啄米般点头,任他像个老妈子般唠唠叨叨。

依旧不放心,叶知缺又道:“若有人欺负你,便搬出师傅的名号,说你是凌百霄的弟子,知道么?”

“知道了。”和月一边答应,一边感叹原来昨日那个突然成了自己师傅的人是叫这名字,倒是挺般配。

待叶知缺走后,和月端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先生来,书房内的弟子逐渐多了起来,她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突然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中,似乎都没有一个女弟子,全是满脸严肃的少年郎。

突然忆起自昨日入山以来,的确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和月心道不妙。

正在揣度间,忽然听见面前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清澈响亮,却又傲气凌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坐在我的位置,还不快滚开。”

生来头一遭被人这般指着鼻头辱骂,云和月哪会服气,当即抬头,准备迎战。

目光从下向上,先是一双暗黑金纹短靴,半隐在绣着银色兽纹的大红衣袍下,腰间追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再往上看去,原来是个贵气逼人的小公子,正那端端正正的鼻孔睥睨着和月。

只是年岁看起来似乎还要比她小些,约莫只有十多岁。

哼,小屁孩,和月勾唇不屑地笑,“腾”地站起身来。

竟高了少年半个头。

和月居高临下,故意慢吞吞道:“这些桌子又没写名字,自然是先到先得,师弟若是喜欢这个位置,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勉为其难让给你,也不是不行。”

少年似乎是从未被人如此反驳过,一时间微微愣神:“你这个新来的叫谁师弟?”

“当然是谁比我小比我矮,谁就是师弟。”和月死猪不怕开水烫,字字扎去他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