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近郊的客栈,半暗的柴房,柴薪禾草埋满了半间房,没半点陈设,门和窗都上了锁。大约二十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堆坐在地上,全都面目姣好,衣衫褴褛都掩盖不了的艳光,脚上都锁上了链。
冬夜寒雪,没有炉火或灯光,他们衣衫也单薄,所以就围在一起取暖。
孩子气的脸庞,神情却认真肃杀,像在商议国家大事。实情是他们小小的脑袋关心不了国家大事,世上亦无关心他们的人。此刻他们只能担忧自己死活,只能灰心的担忧,什麽都阻止不了。
一众孩子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看来年纪比较大的孩子,鼓起勇气,有点难以启齿,断断续续低声说道:「我听到他们说…他们…他们会对我们做…做男人对女人做的事…」
一个年纪少的好奇问道:「那是什麽事?」见其中稍有见识的都脸色如土灰,其他人看出苗头不对,都不敢搭腔,瞬间沉静得如入无人之境。
过了半晌,其中一个孩子垂头泄气,苦涩的自言自语,问道:「他们当我们是女人吗…」
一个看来比较懂人事的,似懂还未懂,焦急问道:「那…他们会睡起咱们肚子吗?」当中无人能答上这疑问,但一群孩子年纪虽少,总是见过妇女怀孕的。当中又有不少难产血崩之事。连最少的孩子都知事情严峻,个个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但忧心又如何?赶了一天的路,一伙人都又饥又累,倒头就睡,疲倦身躯各自卷缩成一团,依偎在一起暖,一宿无语。
睡至半夜,其中一个男孩睡眼惺松,感到身上有点痒,醒来张眼,见原来是有老鼠爬到自己身上,惊了一跳,但总算忍了下来,作声不得,漂亮的杏眼有点惊惶有点委屈。放眼张望,见其他人都熟睡未醒,只有另一人蹲坐在一旁。
仔细一看,见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在铺满尘的地上写字。杏眼男孩想起这是人贩最新得到的货,是近两日才到来的。他也是众人之中长相最好看的,一双凤眼充满灵气,难得的是他更是自有一股贵气,行为举止都有教养。
今日赶路时,一帮孩子一个接一个的被铁链锁在一起,他就在自己侧旁。又累又渴,偷偷喝了人贩子一口水,险些被发现,也是他帮忙掩饰过去。
想着想着,心中有点儿想结交这个朋友,也好奇他在干麽,就悄悄的爬过去,问道:「你在写什麽?」
杏眼男孩见尘上轻轻画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倒树以後散猢狲」两句话。他也是读过书,识字的,但也不是字字认得,以前亦未见过这两句话,不明所以,只觉得字迹秀丽,有书卷气,看着就尊敬,遂介绍自己,道:「我叫宋立秋。家里的人都叫我豆儿。你叫什麽名字?」
那凤眼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的回答:「我姓杨。」
豆儿摸摸头,问:「那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家里的人都叫我阿菁。」顿一顿,看了看满脸友善的豆儿,道:「你也可以叫我阿菁。」
豆儿见他不再言语,就问道:「你是怎样来到在这里的?」见他不回答,就先自报来历:「我是被拐的。在师塾附近的小巷子,有人人从後用麻包袋把我笠住,我拼命挣扎。」边说边做出挣扎的模样,续道:「但也没能逃,醒来就到了威哥这儿。」
说起惨痛的经历,黯然不语。豆儿家里也算是小康之家,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店,算是经商,生意也还可以,所以豆儿也能读书识字,学几个字,更要修研会计量本。威哥就是那人贩子,现正在上等房睡得好梦正甜,见到把孩子卖掉後,得到白花花的银子,美食放满一桌。
世道从来炎凉。这是个乱世求生、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些孩子当中有抄家没入的、有家贫被卖的、有被拐卖的、也有孤苦无依被变卖的。人贩子圂养了一阵子,凑合了一批好货色。又年关将至,遂赶路把货押到妓院卖去做勾当,好赚钱过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