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六月,太子没有再来过。

撑过了初时心中的难受,田宁勉强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专注在得来不易的实习工作上。

这一次,是她自己答应了雷耀扬,他并不算是迫她,不管怎么样,若田勇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欠了他一条人命,那,自己心甘情愿用一年来销抵他心中的恨,否则以后他想起来又折磨她们母女也许更糟。

他没有明确地说陪他一年是怎么陪,但与太子见面那一晚,她想已算是自己违了约定。

不过奇怪,这段时间,雷耀扬就算找她,也只是让她陪着吃饭,偶尔教她弹琴,或是帮她预习预科的功课,预科的课业很重,许多人都会在这个暑假先上先修补习班,甚至,他让她田宁随便借他书房的书去看,

而这中间,他一次都没有碰过她,这令她多少松了一口气,见他的时候不再隐隐紧张,但却不明白他的心思。

这一日,他来电话说下周让她请两天假,要带她出去,田宁的实习工作一周本就只有四天,周五到周日不工作,一般来说就是用来读书,或是陪他,现在他说还要再多请两日,是要去什么地方?

周四晚上他让田宁过去跑马地,还让她收拾几天的随身用品,一直到了别墅,才知道是要出国,田宁长这么大连澳门都没去过,心中意外,也不知道雷耀扬什么时候把她的护照都办好了。

她其实没有太多好带的东西,衣物类在跑马地的别墅里都有,多数衣服都是那男人直接给她买的,常常打开衣柜就有几袋,他的品味确实很好,但她从来不将那些衣服带回观塘。

周五一早有车来接,那两个人田宁也认得,一开始在冰室见过,光头的叫Brain,壮汉是亚力,此时自然早已知道他们是雷耀扬手下头马,到了机场之后,又有几个小弟会合。

一切对她来说都有些新奇,以往观塘虽在启德的跑道边上,成日看飞机起降,田宁却一次都没有去过机场,现在旧启德已经停用,大屿山这个全新落成的国际机场,高大宽敞,明亮的大堂里人来人往,空气中有一种空调和新建筑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味,田宁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第一次踏出国境,觉得什么都新奇。

他们的目的地是马来西亚西海岸的大城槟城,由香港直飞不到三小时,然而抵达机场时却有一个令田宁意外的人等在这里,

他身边揽着两个女人,一脸笑意,“耀扬,你家真是不错阿,早知道这么好玩,我应该再更早两天来,”,古惑伦转而看向田宁,“阿宁,你也来啦?”

田宁笑着和他招呼,一路上,雷耀扬只说来马来西亚有事要处理,顺便带她玩两天,见连伦哥哥都来了,她猜应该是社团的事情。

除了古惑伦,机场还有几个人上来恭敬地喊了雷耀扬少爷,众人上车,一路上穿过了热闹的城区,最后来到一处近郊大宅,门口守卫一见来人,便打开了金属大门。

车子沿车道向里到深处,一栋被绿树环绕的别墅出现在眼前,白色制服的佣人拉开车门,田宁望着这所房子不禁咋舌,这是他以前的家吗?刚才伦哥哥在车上说,他已经来了一天,在这里玩的不亦乐乎,后院还有游泳池,雷耀扬到底好好的为什么要混黑社会! ?

七月底的马来西亚实在炎热,比香港热得多,以前课本上说四季如夏真是一点不错,在户外站一会便被晒得两眼发晕,随着那男人进屋,她默默松了一口气,室内有空调有吊扇。

整栋建筑是中西合璧的殖民式风格,中间有天井,采光明亮,天井中摆了一张石桌,想来晚上坐在这里喝茶乘凉应该很惬意,那男人没说什么带着她上楼,沿着长廊到底是一间大卧室,磨砖地板踩上去凉凉的,但又不像大理石那样冰冷,敞开着的玻璃门外是两个大阳台,正对后院的草坪和小泳池,侧面有许多巴蕉和椰树,片片树影遮盖,让阳台不至于太炎热。 ,

简单冲个凉换身衣服,黏腻的感觉好上许多,那男人也是一天到晚爱洗澡,不过也许是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一起过夜,此时见他只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来,田宁莫名地有些心慌,撇开头不敢看他。

然而他却像是并不在意,换上了一件休闲衬衫和卡其短裤就带着她稍微参观了一下这座宅邸,下午他要和古惑伦出去,让她先待在家里,田宁答应,这幢宅子实在大,看起来年代很久,但并没有破败感,光看室内的窗帘植物这些细节,就知道是精心照护的,伦哥哥的房间面对前院,而他们的则是后院,中间是几间客房,也有一间大书房,光是有这么多书,她便很感兴趣,待着几天估计都不会无聊。

待他们走后,田宁便好奇地四处看,一楼有个传统的中式客厅,大餐厅,布置古典,但厨房和卫浴都已经是非常现代化的设备,二楼与书房相连的是一间琴房,田宁在那架看上去颇有年头的三角钢琴前坐下,轻轻掀开了琴盖,她依然只会弹几段简单的小星星,是雷耀扬教她的,轻轻用手抚过黑白相间的琴键,脑中忽然想象着还是小男孩的雷耀扬端坐在这张椅上练琴的模样。

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书房三面全是书架,书籍之多,几乎相当一个小型图书馆,除了深奥的英文书,甚至还有一些简易的中文学习课本,田宁随手找了几本静静翻看,是几本通俗的翻译小说,有推理,有科幻,内容都挺有趣,不过田宁发现,书的首页都盖了藏书章,以往在图书馆借的书里,有些书里也有类似的印章,馆员说那些是别人捐赠的,有人买了书会盖自己的章表示收藏,而这几本书上的名字,她仔细看了看,好像都是一个叫颖佳的人。

到了傍晚,那男人和伦哥哥才回来,佣人正在摆晚餐,下午的时候,田宁一下楼,她们便准备了点心小食,对于这样的生活她还真是不习惯,索性看他们准备食物,有几个中年阿姨会说粤语,虽然口音重,但沟通无碍,原来她们并不是这里原有的佣人,只是短期的,毕竟这里平时并没有人住,只有打扫的人偶尔会来,他们说以前这户人家的主人雷先生,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大商人,专做橡胶生意,不过好几年前死了,详情也说不清楚,似乎和黑帮有关。

马来风味的晚餐清爽开胃,这一阵子那男人老带她到处吃,田宁觉得自己似乎长胖了,席间两个男人也不避她,田宁便静静的听他们对话。

去年开始的亚洲金融风暴肆虐广大,就连她一个高中生也知道,毕竟港岛新闻密集播报了很久,东南亚受创最重,现在许多土地抛售或是工厂等待资金,这一次,东星社准备在低价的时候重新开启投资,雷耀扬对马来西亚环境熟悉,主导这次行程,上次之后,田宁也知道了古惑伦是东星社高层的重要人物,还是留学美国的高知识份子,这令她对传统黑社会的印象大大改观,这年头,黑社会都需要这么高学历了吗?

不得不承认,雷耀扬谈事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总给人一种胸在成竹的感觉,

“吃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雷耀扬的视线已转过来,田宁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愣愣的看着他,醒过神,莫名有些脸红,

“吃,吃饱了,”,桌上的菜已经撤下,换上了几碟小点,她转开目光,察觉他的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古惑伦眼睛一转,立刻站起来道,“等等我要出去玩玩,试试马来按摩妹,”,对田宁眨眨眼,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句试试按摩妹的话,莫名地令田宁的心一拧,眼神暗了下去,虽说他并不是故意说的,也应当不知道自己的事,但这依然是她心中一处伤。

雷耀扬似乎极为敏感,站起来拉过她的手,“走,换衣服,”

田宁吓了一跳,“换什么衣服?”

他笑了笑,“不是说要学游泳吗?”,拉着她往卧房走去,田宁不会游泳,从小也没什么机会学,这次那男人却给她带了泳衣,说游泳是基本求生技能,必须要会。

泳衣是连身的,幸好不是比基尼,否则田宁还真有些不敢穿出来,不过就算是连身的,剪裁也很性感,胸前娄空几乎开到腹部,中间只有几道细布相连,让她在更衣室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的好,发育了许多,田宁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看镜中的自己,不过那男人直接将她拉出来,眼神欣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天色已暗,泳池里有灯光照明,在一整个白日的日照曝晒下水温暖洋洋的,那男人让她活动活动手脚,避免下水抽筋,自己则直接先下水游了两圈,动作标准的像比赛一样,速度也很快,田宁小心的踩进水中,发现这一侧的池水并不太深,水只到她的腰际上面一些,稍微不那么紧张。

男人说明了漂浮和换气,让她练习一阵,然后又讲解了基本蛙泳的动作,便让她试试,田宁还有些胆怯,但他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小腹,说不会让她沉下去,这才鼓起勇气向前蹬水。

刚前进了几下,只觉得手和脚的动作一点也不协调,动了手就忘了脚,心中慌乱,呛了一口水,双手乱抓,男人立刻将她抱起来,此处水深早已踩不到地面,哪里还记得其他,田宁吓得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黏在他的身上,男人低低笑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雷耀扬单手抱着她朝浅的地方走去,到了这里,田宁赶忙站下地面,脸,莫名的有些烫,不过那男人向来是个严格的人,就和帮她复习功课的时候一样,此时仔细又讲了一遍,就让她再次练习。

稍晚,已经大概掌握了要领,男人放开她,站在泳池的中间,让她游到他的位置,田宁想了一遍刚才练习的细节,深吸一口气便放开手脚朝他游去,这一次竟然非常顺利,她来到他身前,男人便一把将她抱起来,

“我会了!”,田宁有些开心,

“你还远呢,自由泳都还没学,”,那男人一手托着她,另一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田宁又被他逼着练了几次,已经能一下子游到泳池对面,上岸后洗了澡,她躺在阳台长椅,潮湿的头发晾在椅背上,全身酸软,一点也不想动。

大宅很静,煮饭的佣人们已经下班,雷耀扬和古惑伦带来的几个人都住在后院底端的另一栋小楼房里,只有Brain和亚力住在楼下客房,不过夜色中,隐隐能看见在四周巡逻的警卫。

赤道潮湿温热的空气不一会便令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那男人走上了阳台,将她抱起来又重新坐回椅子上,田宁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睁开眼睛,直觉想要挣扎,但那男人只是轻轻拍着她,不一会,她再度感觉得眼皮沉重,睡着之前,田宁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那样怕他了?

早晨睁眼,眼前赫然是那头猛虎雷字纹身,田宁愣了一下,发现她不仅被雷耀扬搂在怀中,自己还抱着那男人的腰,甚至,竟然还有条腿跨在人家身上!

意识瞬间清醒,一抬头,雷耀扬似乎还睡着,清晨的阳光中,看不见他那双变幻万千,时而邪恶狂暴,时而温和有礼,时而又清明睿智的眼睛,此时的他像一尊雕像,没有丝毫侵略性,这静谧的一刻,心中莫名一动,她连忙转开眼,收回自己缠在那男人身上的手和脚,

“醒了?”,感觉到她的动作,那男人没有睁开眼,声音直接从头顶传来,

田宁嗯了一声,觉得脸颊有些烫,自己怎么能睡成这样?

正想起身洗漱,那男人手一伸又将她揽了回来,让她待在他的胸前,感觉他平静而稳定的心跳,大手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头发,渐渐地,又感觉疲倦,

当田宁再度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床上只剩她一人,桌边留了张纸条,同样阳刚又飘逸的字迹,说下午回来带她出去逛逛。

她下楼吃了早餐,不敢自己一个人去游泳,便在书房看了会书,又和宅子里的佣人阿姨说话,在她们制作凉糕的时候田宁问了食谱,昨日便觉得这软软甜甜的糕好吃,说不定学了以后能自己做,以往所有打工的钱光是支应母女两人生活便已经非常拮据,从没有闲钱做别的事情,遑论吃点心蛋糕,而现在,不像在夜总会的时候收入大部分都还了债,药厂工读的薪水虽不是太高,但也比以往好得多,每月交了租之后,都能有点储蓄。

而那男人从五月起,便每个月在她帐户里汇三万,但田宁从来不动那些钱,五月,便算是一年之约的开始吧,答应陪他,还的是田勇欠他的命,而不是卖自己的身,这是田宁告诉自己的。

中午只有她一人吃,但几个阿姨还是煮了好几个菜,加上田宁喜欢的凉糕,她吃的很开心。下午三点多,那男人和伦哥哥才回来,坐了一会,就带上她一起去观光,这里是雷耀扬长大的地方,自然由他带路并不需要导游,他们先是参观了一个很美的佛寺,跪在庄严的佛像前,仿佛所有过往的纷杂都已经淡去,田宁诚心地祝祷了母亲的健康,然而才睁眼,脑中却闪过另一个男人的脸,她微微一怔,再度闭上眼,祈求了他的平安。

接下来的两天也差不多是这样,白日雷耀扬和伦哥哥都会出去,下午有空的时候就带田宁出去逛,海滨城市的步调缓慢,和香港完全不同,有宁静的海滩,美丽的雨林步道,他们甚至还去了一个森林乐园,田宁长这么大连香港海洋公园都没去过,玩得兴奋至极,不过伦哥哥则是打着呵欠说美国迪士尼乐园和环球影城更好玩,听的她向往不已。

而每天早晨,她都是在那男人的怀里醒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没有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