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初遇,二人好像有些争执。

她皱眉:“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篮球场……”

他扬眉:“宝贝儿,那是第二次。”

“那第一次在哪?”

第一次,他们相见,其实是在校图书馆。

其实他那天本来不想去图书馆的,但是无聊加入的那个什么义工协会,活又多,人又少,征集不到劳动力只能工作人员上场。他本来正躺床上睡着香甜的午觉,梦见他的小泽玛利亚,一个连环夺命call就这么扰他清梦。

他看了眼号码,然后又将手机给塞到枕头底下了。

“哥,求你接个电话行不?”对面床的老四摘下耳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这天价防噪音耳机都敌不过你的电话铃……”

他睁眼,深吸一口气,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起,“喂?”

他听完,笑了声:“劝退?正好老子不想干了!他妈的以为自己多大谱儿啊?!找不着义工就把我们当牲口使唤?爸爸还不伺候了!”

他不管对方的骂骂咧咧,直接挂了电话,老四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哥,有骨气!”

他坦然接受夸赞,扬了扬眉,重新倒回床上,期待与玛利亚前辈再续前缘。

电话又响了,他啧了一声,摸到手机,看也不看就骂:“是听不懂人话么?我说了……哦,是李老师啊……没有啊……不是我说的,是我室友……嗯嗯您说得对,要端正态度!好嘞,我马上过去!”

他从床上下来,假装没看见老四那三观尽毁的表情,翻出自己的工作牌就下楼了。

校图书馆离他的寝室还有一定的距离,一个月前他刚来这的时候,看着面积浩大的学校那是豪情万丈啊,他爸妈本来是想和他一起逛遍校园,结果才去了一个标志性建筑打卡回来,他娘就捏着穿高跟的脚腕,眉毛皱起,他爹则是悄悄地扶了老腰一把,没说什么,他坐在路边,望着远方那高高的图书馆楼顶,叹了口气。

边走边解开指间缠绕的工作牌挂在了脖子上,走到楼下,艳阳高照,他扫了一辆小蓝,长腿一跨就将自行车骑的跟风火轮似的奔向图书馆。

先去办公室签个到,他被告知今天任务是整理一楼某间藏书室的书籍,将同学们返还的书籍归回原位,并整理好大家乱插的书,非常琐碎但是十分费力的工作,怪不得没人来呢!

看着办公室里堆着的高高的三摞书,他头上忽然亮起了一盏小灯泡,想出了个法子,将三摞书的书脊的一侧对着自己,他先将相同类的书给挑了出来,然后再推着小推车,一个个序号往上搬,一个架子一个架子这样开始整过去。

果然,这样的工作效率十分高。

他这样来回四五趟,到最后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大架子。

此时,这个藏书室里除他之外没有一个人,也是,这个点,谁这么热的天不睡觉来这儿呢?

没人更好,他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将推车推到最里面的那个架子旁,一只手抓起四五本书,正想着一会儿回去是去打个球好呢还是去和老四连排呢……忽然他看到书架后垂在地上的一只手。

把他吓得瞬间噤声,难道……有人……在这儿……想不开?!

他抱着书慢慢地走了过去,那只手始终没动,他盯着那只骨肉匀称、修长洁白的手,手腕干干净净的,他眉毛慢慢皱起。

等看到人之后,他长舒一口气,原来是睡着了啊。

怎么在这睡着了呢?看书看得这么努力?

低头看了眼她手中摊开的书,一串的人名蹦入他的视线,他眼睛酸疼,终于醒悟,怪不得人睡着了呢!

他蹲在她身边,看了眼她微微侧着的脸,老实说,这姑娘长得还不错,巴掌大的脸被披下的长发给遮去了一半,眼镜挂在鼻梁上,莫名有些喜感,不知道是锈了那根神经,他抱着膝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看着她,像是要数清楚她的眼睫毛有多少根。直到她的眼睫毛不安分地抖了抖,他才猛然起身,不料腿酸了,脚掌都麻了,几乎要站不稳,差点让他摔了个踉跄。

她睁开眼,看到一面雪白的墙。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她怎么睡着了?

看了眼手表,都已经四点了,她睡了多久?

墙上的影子表示书架旁还有个人在,只希望他千万别发现偷偷躲在这里睡觉的自己,不然就要丢死人了。

还好那个影子只是站在那里,她盯着墙上的那个影子,短发,还挺高,她看到那个影子慢慢地整理书架上的书籍,修长的手指穿过细碎的阳光和灰尘,形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有时候十指张开,交错,仿佛是一张网;有时候又曲起,影子交叠,变成了一只鸟,一条蛇,一只小兔子……

她笑了笑,收回视线。

站起身,她直接从书架与墙壁之间的窄窄的区域走过,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她又回头看了眼,那个高大的身影还站在那,隔着一本本的书和一排排的书架,看不清人脸。

等他从书页上移开视线时,侧头看去,坐在那里的人就没了。他睁大眼睛,不是吧……他连忙将用来装作看书的道具给插了回去,跑到图书馆门口,只看见她骑着车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想叫住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看着那抹背影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咬着口腔内壁,万般沮丧加上莫名的生气让他心里烦躁,然后又怀念起尼古丁吸入肺部的感觉了,他抓起工作牌扇着风,企图缓解自己的燥热难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跑了回去,求爷爷告奶奶似地求值班的小赵给他调出借书记录。

“就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小姑娘!她不是借了本书么?”

“怎么,看上人家了?”小赵喝了口茶,呵呵笑道。

“赵哥,帮帮兄弟,兄弟未来婚姻生活幸不幸福就在您手上了!”

“你小子!我看你是工作人员才违反纪律的啊……”

他笑嘻嘻地说着奉承话。

看了眼记录,几分钟之前,的确有位同学借书走了,他瞄到书名,就肯定了,这一定是她。

他记住她的名字,一脸春光地走出图书馆,亲了口脖子上的工作牌,喃喃道:“要是真的追到了,让老子打扫厕所都成!”

回到寝室,他立马向篮球队里号称是“校园万事通”的眼镜打探消息。

“哥,你竟然看上了‘冰山雪莲’?!”眼镜听到他报出的名字之后惊讶地扯着嗓子叫。

“什么冰山雪莲?”他皱眉,飞快地转着指间的笔。

“就是我们系的女神啊啊!你竟然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

“别啊了!她还是我们系的?”手中的笔被他拍到桌面上。还是同系的?真是有缘啊……不过,他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眼镜还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发表着自己的长篇大论,说着什么听说一哥们在她寝室楼下点蜡烛表白,差点把蜡烛给烧穿了都没见人下来,最后还是被保安给赶走的……又说到他亲眼看见一哥们当面拦住她,单膝下跪献玫瑰,女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走了,事后那哥们总结血泪教训说什么千万别摘全是刺……

他拿笔轻轻点着桌面,不理会电话那边的苦心劝导,只想到下午他看见的她那乖巧的眉眼,和那紧紧抿住的红唇。

她梦见了什么?唇抿得那样紧。

“哥?哥!哥……”

他挂断电话,忽然想起在图书馆里为了掩饰看的那本书。

“我当场下定决心,抱持所谓一决胜负的心理,毫不犹豫地盗走这多鲜花。”【注】

他的舌头扫过后槽牙,她不是浑身带刺的玫瑰,更不是什么雪莲,她就像朵洁白的栀子花。浓烈的花香随着初夏的暖风飘扬,吸引小孩子们竞相折去,吸引年轻人将其摘下别在身边姑娘的鬓间,吸引他前去,凑近,闭上眼疯狂地闻,或者,一瓣一瓣摘下,细细品尝,咽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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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我当场下定决心,抱持所谓一决胜负的心理,毫不犹豫地盗走这多鲜花。”

――太宰治《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