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是季公馆新买来的丫头,看上去至多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大脑袋细脖子,身上是瘦骨伶仃的一把,站在李师爷身边不肯多说一句话,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李师爷伸手使劲推了她肩膀一下,提醒道:“丫头快点叫人啊!快叫人!”

徐巧不答话,只是眼睛又红上一圈。她原本是画商的小女儿,父母早亡,自幼与大哥相依为命,奈何兄长不争气,前两年不知怎么染上烟瘾,只为吃上一口阿芙蓉膏,不惜变卖家产,甚至要将胞妹卖给虔婆,幸而同乡的李师爷善心大发,替她寻到奴仆买主。

她扑通一声跪在瓷砖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上座的老嬷嬷很满意,喝了一口苦丁茶,慢慢开口道:“从今往后,你的名字是巧萍。”

然后唤来家仆带她下去洗漱,再三叮嘱头发要给绞短些,免得留有虱子。

八岁的徐巧就这样被季公馆买了下来,价值两百六十块大洋。

她先是在厨房做小工,干些零活,但是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后又把她安排去打扫祠堂。

跟她住一个屋的丫头叫青萍,告诉她供奉死人的地方没有油水可捞,恨声道:“蠢货,那几个贼婆娘是在欺负你呢!”

巧萍并没有觉得这是欺负,厨房从早到晚都有人串出串进,总不能得个清净。相反她愿意一个人静悄悄地在呆着,就只是看看天空中漂浮的云彩,她通常也能一看一上午,心中无端的感觉很快乐。

那间房子的屋顶很高敞,奇怪的是外面的日光总照不进来,因此光线暗昏昏的,唯有神龛前方有几点红黄色的亮光,寂寂飘着灰白的烟雾。

待久了不免有些熏眼睛,巧萍便抬起手用袖子来揩拭,偏偏正当此时,门帘掀起有人走了进来,她连忙猫着腰往墙角躲,却被其中一人揪住了胳膊。

那人偏着脑袋看她:“喂,你在哭什么啊?”

巧萍很吃惊,因为旁人从不搭理她。她只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嘴里发出很低微的声音。

二少爷脸蛋生的十分漂亮,眉宇间总是含着一点儿笑意,似粼粼一汪泉水。

他没听清,又问:“啊?你说什么呢?”

巧萍又说:“回二少爷的话,我没哭。”

“得了吧。”他不相信,一边说一边比划:“刚刚我都看见了,这不就是在擦眼泪?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黑啊?”

巧萍摇了摇头,同时又嘀咕了一句。

二少爷哈哈笑起来,说:“嘿,你这丫头说话声怎么就跟只猫儿似的?”

季家大少爷正跪在蒲垫上敬香,方才二人一递一声地说话尽数落到耳朵里,这时便忍不住开口道:“成兆你已经十四岁了,还成天跟丫头奴才油腔滑调的,这像什么话?”

“我这不是看她怪可怜的,逗逗她也不碍事儿。”季成兆走过来跪在兄长旁边,双手持香拜祭一牌牌祖宗。

巧萍趁机蹑手蹑脚地顺着墙跟溜了出去,门帘在她背后飞出去老远。

她蹲在院中央的一株海棠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杈捅蚂蚁洞,然后便听见哗啦一声大响,却是季成兆从屋里冲出来,冲了五、六步,却又返过身来,抬脚把门边上的花盆给蹬了个粉碎,雪白的鞋底沾了泥土,脏得很触目。

巧萍咽了口唾沫,感觉这位二少爷是个不好惹的笑面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