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返刚升上高中的那个夏天,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那个夏天,女人回来了,说她要去大城市,开始新生活。她要带顾返一起走。

“那顾回呢?” 她只看了一眼女人就低下头,摆弄着校服的衣角。

女人描绘幸福图景的声音折断了,她沉默了很久。

她不在乎我,顾返想到。她要结婚了,对方可能也是二婚,应该也有个男孩吧,不然怎么会选我呢?

顾返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个。

顾回出生后女人如愿以偿地获得了镜花水月的幸福,而她的出生,使这幸福碎了满地。

那个男人不会再回来。那个崩溃的,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夏天,也不会再回来。

“祝你幸福。” 顾返抬起头,看着这个依旧美丽的女人。

她是真心的,希望她幸福,这也许是她未履行的使命,如今终于解脱般地交与他人。

女人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盒糖果,是进口的。

顾返撕开一粒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她之后再没有碰过。

“是妈妈给你的。”她这样对顾回说,于是后来可能被顾回吃掉了,她猜。

事情开始变糟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女人留下了一笔钱,她不知道孩子的成长究竟要花费多少,于是就那样轻易地留下一笔钱,走掉了。男人没有出现过,顾返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于是他们就这样消失了,只剩下她,还有顾回。

她还有什么呢?顾回也会走掉吧。不知为何这个认知,几乎要让她心脏腐坏掉了。她想留住他,一开始仅仅是这样。她开始更加依靠他,竭尽所能地和他紧密相连。

“返返,我不会走的。”

没用的,她没办法相信。

直到顾回放弃了录取通知书,真的留了下来。

啊她真是一个自私的混蛋,她要下地狱的。她蜷缩在黑夜里,不知道是因为幸福还是悲哀而哭泣。

顾回放弃大学的事情在学校成了很大新闻。他成绩优异,长得好又没有架子,几乎是老师学生的宠儿。许多老师甚至提出希望赞助他上学,他都拒绝了。

“我已经决定了,很感谢您,但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是一个自私鬼,为了欲望的放纵,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他要留下来,他没法离开她。

至于人生,他对此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幻想。

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要烂掉了,那些虚伪的笑,还不如暴力来得痛快。除了返返他还有什么呢?她比他更脆弱,他应该保护她。

可是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开始变味,他已经不想深究。总之他们并没有因为仅剩彼此而更加亲密,仿佛被判死刑的犯人,等待死亡前的沉默。

返返长得好,他认识到这一点甚至比顾返自己还早。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到她被男生表白,或是听到男生谈论到她。可能是什么东西在腐朽的味道。

他看到她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男孩向她告白的时候,顾返正看着他出神。他是长得很清俊的一个少年,没有顾回那种淡淡的阴郁气质,他是完全向阳的,朝气的,真正活着的。

他和我不一样。顾返清晰地知道。那么他能救我吗?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而是拥抱了他。是温暖的怀抱,少年因为惊愕而微微收紧的肌肉,和她曾拥抱着入睡的怀抱不一样。他对于她来说太温暖了,要让她灼伤。

她离开了少年的怀抱。“对不起。”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微微的失落,不解,以及还未散去的惊讶,唯独没有埋怨。

“我知道了,” 他依然笑了一笑,“他们都说不知道顾返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看来果然不是我这样的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拨弄了一下头发。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不讨厌我。”

顾返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

她也笑了笑,“嗯”,她停顿了一会儿,笑容更加上扬,“我不讨厌你。”

可惜,我不能喜欢你。

顾返回到家的时候,灯黑着。她走到客厅,看到顾回坐在沙发上。

他四肢伸展着,仰头看着天花板。

她从顾回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你回来晚了。” 他坐直身体,半边身体淹没在阴影里,明暗交错。

“嗯”,她停下脚步,“和同学说了会儿话。”

顾回站了起来,走近她,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他的眼神淹没在黑暗里。

没等他继续说什么,顾返退开一步。

“暑假学校可能要补习”,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他问我要不要参加。”

撒谎。

顾返你这个骗子。

顾回在黑暗中扯动了一下嘴角,发出了无声的嘲笑。他没有戳破,仿佛并不计较。

“是吗?”

顾返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为什么?” 他反问,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需要钱,返返”,他说,“那个女人留下的钱连一个人上学的钱都不够。”

他离顾返又近了一些。

“你要继续上学。”

顾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反驳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能够养活自己,她不需要依靠他,他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这些话徘徊在她的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卑劣的自尊心完全被碾碎了。承认吧顾返,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要好好读书”,顾回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去上大学,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那就不要想这么多,去做就好了,我会供你读书的。”

正常人的生活,她怎么还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呢?她想笑,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该说谢谢吗,还是对不起,她这条蛀虫,该对被腐蚀的户枢道谢还是道歉?

我不是这样想的。她想要拼尽全力这样说。

返返,你太贪心了。可是他有什么权力指责她呢?他没有回答,他轻轻摸了摸顾返的头发,女孩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他退开了,退进了那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