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卿眼睁睁看着顾温向前倒在自己的怀里,来不及像往常一样权衡任何利弊——行动快过大脑,他立马将顾温打横抱抱起来,觉得她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季元卿看着她泛着潮红的脸,伸手探了探,很烫。

他皱眉,抱着她往外快速奔走。

“顾温……你到底会不会保护自己……你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走出墓园,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季元卿走向自己的汽车。

车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夜色中依稀可见他手指间夹着的烟亮起的橙红色火光。一点一点,忽明忽灭。

“欧阳,我要先送一个人去医院。”季元卿对他说,然后打开后座的门,小心翼翼地将顾温放了进去,又帮她扣上安全带。

“嗯。”欧阳昀点了点头,掐灭烟,准备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上车。

他对季元卿带回的人并没有兴趣。今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也只是陪季元卿来看他的母亲。所以他并不在乎被耽搁的这一点儿时间。

季元卿关门前,他不经意间往后看了一眼。

瑟缩的身躯、埋在围巾里的脸。

只是这一眼,让他那双波澜不惊的桃花眼泛起一层阴鸷,又迅速被压制下去。

“呵……”呼了一口气,一团白汽缭绕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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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这两天都没有休息过,从北方到南方的航班,又在这么冷的郊外睡着。发烧是正常的。”来查房的医生是位中年妇女,冷冷地对季元卿与欧阳昀说。

“吊完这瓶药水再观察一下。”女医生在病床前挂着的记录板上写了点什么,就离开了。

“……她是我的学妹。”季元卿站在顾温的病床边,对欧阳昀说,然后用手背感受了一下顾温额头的温度,没那么烫了,略有些放松。

“唔。”欧阳昀摸了摸下巴,“表哥,这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

“是,她刚刚答应我愿意帮我。”季元卿凝视顾温,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

而这一切,都被欧阳昀看在眼里。

“哦——她叫什么名字。”欧阳昀随口问。

“顾温。”季元卿回答。

顾温……顾温……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欧阳昀微微抬了抬嘴角,又放下。

“小姨怎么样了?”季元卿为顾温掖了掖被角,回头看向欧阳昀,似乎不想在欧阳昀面前提过多有关顾温的事情。

欧阳昀嗤了一声:“能好得到哪里去?”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季元卿又问。

“办完这边的事儿就走。欧阳晔不知道我回来了,我不能待太久。”欧阳昀撩了撩自己额前的碎发,说到他父亲的名字时,神色有些阴沉不定,“你的首要事情这不是解决了么,接下来就暂时靠你了。”

“嗯。”季元卿应道。

“在大学……可以干很多事情。”欧阳昀又开口,“我倒是想早点回美国。”

“回去之前,大概还要去看看我的朋友。我的一个朋友遇上了点麻烦……”欧阳昀眼尾微微扬起,说,“不过,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也说不定……”

季元卿挑了挑眉。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欧阳昀披上大衣,推开病房的门。

“对了,她醒了以后,不要提我和你的事情。这是你们俩的事情,我可不想掺和。”欧阳昀在门口停了停,就走了出去,又轻轻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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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元卿推门进入病房时,看到顾温已经醒了,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靠枕上。

她披散着长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房里的电视机。

“前院士彦震及其妻子陈槐现已被依法批捕……其研究涉嫌非法……”女播音员用严肃的口吻播报着新闻。

顾温看着看着,没有说话,但嘴角扬起一抹笑。

笑着笑着,眼角却突然间流下一滴泪珠。

季元卿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温。

他不知道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总是露出迷茫的神情、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地对别人温柔、为什么她的过去似乎那么晦暗不明?……

顾温是复杂的、脆弱的,却又倔强地坚强。

他发现自己过去太过于自信、也太过于莽撞轻浮。他不了解她,或许在不经意间伤害过她。他急于找回当年的真相,但此时此刻为当时想要利用顾温的想法而不齿。

没有人会是工具。每个人都应当得到尊重。

季元卿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太久,竟忘了顾温并不是商人,不认为搭上他是一件收获大于回报的事情,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而已。

当顾温说出不要将她当做物品时……他的心抽了抽。这样的女孩儿,他有什么资格去求她帮忙?

“顾温?”季元卿轻轻开口。

“啊?”顾温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那一滴泪珠还挂在下巴,她用手胡乱蹭了蹭,抹掉了泪渍。

“我买了粥,你喝一点。”将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后,季元卿帮顾温打开病床上的小桌子,又把粥的包装拆开,放在了小桌子上。

“谢谢学长。”顾温心里的情绪很乱,只能应出这几个字。

嘴里吃着香浓的粥,却吃不出什么味道。

彦震……彦希的父亲。

她听着新闻,似乎是彦震做了什么非法实验和贪污,被举报了。等待着彦震一家的,大约会是漫长的审判,还有遥遥无期的监禁。

呵……果然,这个世界都是会有因果报应的。她心中有一丝畅快。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也因为这桩新闻而松散了不少。

只是彦希,似乎还是未成年?她记得他年龄小、上学早。新闻只字未提有关彦希的任何信息,她也无从得知是否彦希也会得到惩罚。

那个顽劣的少年……她永远记得最后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他让她疼痛、让她丢盔弃甲、让她第二天因紧急避孕药呕吐不止、让她全身布满伤痕……

她知道彦希做过不止一桩非法的实验。他是生物科学天才,持才而傲,眼中根本没有任何条条框框。他父母的身份、实验室更是给了他天生的保护伞。

他在她身上做过实验。

那一处脊椎上的敏感点、控制她情欲的开关,就是彦希药物实验和心理调教下的结果。

她用力捏紧了勺子,有些呼吸不畅。

“顾温?”季元卿看她表情不对,“是粥太烫么?”

“啊,不是,可能是生病了……”顾温回神,对季元卿抱着歉意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太久没有生过病。一时没有办法调整精力。”

是这样么?

季元卿抬头看了看新闻,画面已经切到别处了。

他眯了眯眼,直觉一条看不见的线好像连在顾温的身上。

刚刚的新闻和彦震、陈槐有关,那让顾温情绪波动的是他们夫妇,还是他们夫妇的儿子——彦希有关?

“学长,那天在宴会,你为什么会在那儿?”顾温看着季元卿在思索着什么,她有些紧张,心道刚刚没有好好控制情绪的落泪可能会让他生疑,只好岔开话题。

“是因为我父亲……他已经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大多数由我来参加。”季元卿皱了皱眉,又恢复成有些冷冽的样子,“我并不喜欢。”

是的,他不喜欢,不喜欢明明知道残害他母亲的凶手也许就是他们中的某一个,还要与他们虚与委蛇。只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就必须要这么做。

“那么你呢?”季元卿轻轻反问。他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哪怕不是全然的真话也没关系。

“我是祁则元的私生女。”想到即将成为合作伙伴,顾温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季元卿坦诚她的身份,否则这身份可能会变成季元卿的阻碍,“那天宴会上我是作为二哥的女伴去的。”

“我从小被养在祁宅。像我这样能进入祁宅的私生女还有两个。”顾温缓缓地描述着。

“祁则元和陈环的孩子都结婚啦,所以我大概知道我的未来是怎么样的。”顾温说,“所以我才想在没有被安排之前,为自己做点什么。”

季元卿静静听着,思索了一会儿。他记得祁则元与欧阳晔一直交好。两家肯定会有合作,但是却不是全然地信任对方。祁家是做化材建材供应生意的,欧阳家主要的业务是汽车核心零部件供应。现在新能源势头猛,两家正是要抓住这班快车转型拓展业务范围的时候。祁家要更弱势一些,于是很有可能会放弃什么去获取欧阳家的信任。

而祁家的嫡子嫡女早已成家立业,只有三个私生女;欧阳家必不可能放弃欧阳煜、欧阳媛任一人。被牺牲的只可能是欧阳昀。即便欧阳昀再怎么和那个家庭格格不入,他也是姓欧阳。并且,欧阳晔自信有足够手段将欧阳昀控制在手里。

顾温的二姐许涵霄似乎是在国外发展,顾温的妹妹齐雅园多次出席各种宴会,明显比顾温更受宠。

那么,他大概想到顾温的未来了。

只是顾温对此大概一无所知。

顾温和欧阳昀吗。

祁则元和欧阳晔怎么会那么自信?

“顾温。”季元卿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认真地与顾温平视。

“你从来都不是物品。”季元卿开口,是不容置喙的口吻,“也许我们每个人做很多事都有很多无奈,都因为自身责任不得不放下什么。但是,这些放下都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反击。”

“没有人天生是为别人而活的。你有选择的机会。哪怕以前没有,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尝试着,为自己而活。就像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很好,我甚至要依赖你的能力。”季元卿字字掷地,顾温震惊地抬头看他。

“你怎么,那么有自信……”顾温讷讷,明明季元卿自小丧母,还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但从他身上却没有任何犹豫与悲伤,只有坚定的自信。

“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做到。”季元卿笑了,柔和了那双有些锐利的眼睛,“我要对你说对不起,因为之前我有些鲁莽的行为也许伤害了你。”

“我答应你,帮你找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