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人回了房,惊魂未定地入睡,当天清晨就发起了高烧。

张婆子来看了,此地荒凉,没有大夫,知知喝了热汤,窝在被子里一阵阵地头晕,睡了几次,不断梦到昨夜的白衣公子,他坐在廊下,问她可是迷路了。

复又从梦中惊醒,知知满脸潮红,美人病弱,仪态照样风流。

到了夜里,她总是有了些力气,爬起来洗了个澡,将身上捂出的热汗冲去,擦完身子,前脚刚要上床,便听到晚儿的声音。

“知雪姐姐,你在房里吗?”

知知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晚儿在她眼前缓缓显形,语带泣意:“知雪姐姐,你昨儿夜里可是出来了?怪我不好,我昨夜却不曾能出来,这地方来了三个好凶的鬼,威压太重,我一出去,就要灰飞烟灭了……”

知知躺到床上,低声道:“我不仅出去了,还瞧见那三个鬼,真真是吓坏我了。”

不知怎的,她又想到那白衣人,一时停了话。

晚儿在她身边踱步,哭道:“不瞒你说,知雪姐姐,我被困在此地不得走动,当个鬼也当得一知半解,若非从前有些路过的孤魂野鬼与我说说话,我都不晓得怎么办。”

林知雪也不知这话怎么接,只好转而问道:“那三个鬼,今日走了?”

“走了,走了!”晚儿心有余悸,“那三个鬼什么模样?”

知知胆寒,讷讷道:“如今想来,也不比从前见过的恐怖,只是眉心两道黑印,脸庞又发青,吓到我了。”

“什么黑印?”

“我哪里记得那样清楚,”知知想了想,又道,“但其中一人,容貌俊秀,朝我说话带着笑,手里又拿了把扇子,我一时之间竟不曾认出是个鬼。”

“咦?”晚儿听到这里,步子也顿了顿,凑到她床边,“我听说冥界的鬼差才会眉心有黑印,你说的扇子,又是什么模样?”

知知勉强还记得一二:“没什么特别的,他不曾展开扇面,我上哪里仔细瞧去?”

晚儿面露大喜之意:“我晓得了,原来昨夜那三个鬼是阴差与冥王大人……我昨夜里害怕,不敢露面,今日却可以叫他替我伸冤。”

她说到一半,又为难:“只是,我这样区区一个小鬼,不知大人会不会帮忙。”

知知还未从她的话里回神,她自小能瞧见些阴物,对冥王这两个字也听说过,听说冥王的扇子叫生死扇,一面向生,一面向死,有呼风唤雨之力,冥界万鬼阴魂都是为他所掌控。

“既然是冥王,应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知知觉得,这阴界的大小事务应当与凡间差不多,冥王就相当于人间的皇帝,一个皇帝怎么会动手去杀一个要伸冤的百姓?

晚儿苦了脸:“我却听说这位冥王嗜杀成性。”

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人,知知下意识否认:“怎么会?”

晚儿有些犯难,踌躇道:“罢了,横竖都是一个魂飞魄散,若是今日他过来,我便前去伸冤。”

林知雪实在没有力气,往被窝里又钻了钻,沮丧道:“那你小心些。”

晚儿还要说话,林知雪却已经睡熟了。

夜半,冬雪渐渐停了,乌鸦从陵园上方飞过,发出古怪的叫声,将林知雪吵醒了。

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回到了人间,知知穿上衣裳,提着灯往外走,想到了晚儿,于是低声唤了句:“晚儿?”

她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怕遇到昨夜里的那两个鬼,又哆哆嗦嗦地往回走,可方才那几转,她一时不知自己绕到了哪里,今夜又冷的厉害,知知裹紧了披风。

长廊上油灯通亮,知知提着灯,与面前的岐音打了个照面。

他与昨夜一样,穿着雪色的衣裳,墨发束起,今日凑近了些,才瞧见他的肤色苍白,他似乎也很惊讶会遇到知知,含笑道:“你又迷路了?”

遇到此人,知知下意识就要跑,可他友善的语气让她有些犯浑。

见知知不说话,岐音又靠近了她一些:“你在找你的朋友?她被鬼差带回冥界了。”

知知小声道:“那两个鬼……不在?”

“不在。”

“嗯,”知知闷闷地应了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问道,“那你呢?你也在找人?”

“我么……”岐音顿了顿,“也许吧,我在找一个女孩。”

他继续问她:“你今年多大?”

“十六。”

“十六了,还能瞧见阴魂,”岐音道,“你不害怕?”

知知的头晕乎乎的,她今日烧着,身子热的厉害,不自觉与他凑近,两人非常自然地说了会儿话,好像他不是鬼,彼此相识了许久。

知知坐在栏边,说道:“这里的女孩我都认识,你要找的那个长什么样?”

岐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还找?”

“自然,她是我的新娘。”

他说话很温柔,最后两个吐字让知知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什么样的才是你的新娘?你找了多久。”

“一百年,”岐音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天道为我安排的新娘,身上会有印记,我本该能够感知到她,可这印记被人抹去了。”

知知似懂非懂:“那你也可以找别人呀。”

岐音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天色,起身道:“你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