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瑞士军刀跟了王照安十二年,是王宽正送的。刀刃割过纸张,切过水果,开过快递箱,却从来没有完成过它最初的使命:杀人。
当年出事后,王宽正买了这把刀子放在她手心,告诉她,再遇到坏人,不要顾及他的命。
她害怕留下案底,也害怕自己伤人不成死于非命,所以尽管刀子带在身边,她总是不敢动手。
现在不怕了,不仅不怕,还非常想杀人,让寂寞已久的利刃尝一尝血的味道。
昨夜的事情让她看清自己走投无路的境地。周广陵不会让她走,只会把她拽进更黑暗幽深的地方。她想要拖延,就要付出东西去换。他的阈值越来越高,而她的东西越给越少。她终将一无所有,引颈就戮。
既然迟早会有这一天,她不需要再在他身边苟且下去了。
他不让她走,那他只好死。他要是死了,她没办法活着走出盛夏。可是以命抵命,她多少不甘心。
于英的自杀冥冥之中把她送到了终点。
为他人背负仇恨让人觉得自己是高大伟岸的英雄。杀掉表舅一家的念头破土而出,刹那间就在心里盘根错节长成参天巨树。
孩子做刽子手,用父亲送的刀为母亲报仇。王照安越想越觉得浪漫。
等杀了恩将仇报的亲戚,下一个就是周广陵。大姨在走廊时把于英所有的药品都交给了她,她可以悄悄下一点安眠药把周广陵放倒,然后亲手将刀子插在他心口。
如果阿九到得及时,她自然甘心赴死。阿九人不错,应该会答应让她服下安眠药后再一枪打穿她的太阳穴。如果阿九没来,她只好报警。五条人命,无论如何都是死刑,运气好的话是注射致死,据说和安乐死一样,非常人道,不会痛苦。
定下了模糊的死期,王照安站在走廊顶头的窗口,贪婪地朝外望着。
医院楼斜对面是县一中,正是大课间的时候,穿着黑黄相间校服的学生们乌泱泱从教学楼涌出来到操场上站队,主席台边的几个大喇叭放着一首《信仰年轻》。
她僵硬地笑了笑。
中学就是喜欢给孩子们灌鸡汤。她高中的时候也听过这首歌,那时候内心确实充满希望。可是现在,“时间太快,生命太短”是真的,她的世界却大多时候都不宽广。
偶有例外。王照安拿出手机把那个人从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点开他的朋友圈。一如既往的链接刷屏,不是转发学术文章,就是分享自己在豆瓣的影评。
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在教工宿舍度过的周末。两人抱着被子挤在沙发上看电影,有时候她痛哭流涕,有时候她固执己见,和他吵得不可开交。结局总是相同,他搂着她半开玩笑半讲道理,而她偏偏很吃这一套。
她抹一抹脸。虽然已经彻底放下,虽然明知再走下去只会一地鸡毛,但最温情馥郁的时候戛然而止,想起来总归略有遗憾。
歌声停下,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
过了一阵风,生存的阴云被撕裂开来,死亡的希望透过裂隙播洒在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