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我曾因读书无趣为御书房中的父皇盘了时下女子最流行的双平髻,闫公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看向何处,父皇却大笑着将我举起,逗他说明天要这样上早朝。

记忆中那双有力将我举起的手臂此刻却软软垂搭在床边,父皇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要费尽极大努力,引来胸腔缓慢而沉重的起伏。

“祁儿。”父皇唤赵祁的名字,赵祁哽咽回答。:

“儿臣在。”

“如今我放心不下的,惟有二事……”

他的面色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红润,染上了精神。赵祁扶他斜斜靠在床壁,我们明白这是他临去前最终的回光返照:

“一是风国虎视眈眈,越国与雪国联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父皇放心”赵祁含泪的声音带着笃定,“蛮夷不过泗水关,我会亲自带兵,西进讨夷;扫清越西,抚我生民。”

父皇艰难流露出宽慰的笑容,点点头,继续道:

“二是古今帝王就位,大多避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成王败寇,皆为天命,祁儿若身处那个位置,应当知道该留的可以留,威胁过大的,就要及时……咳咳咳。” 他被一阵咳嗽呛住,赵祁慌忙用白巾为他拭去嘴角边再次溢出的鲜血,父皇摆了摆手,捂住震动的胸口,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祁一眼。

“朕已富有四海,子孙昌盛,内有祁儿从此勤劳政事,外有寓儿边疆守敌……数十年来,朕虽论不上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却也是小心敬慎,孜孜汲汲。”

“本应到了抱子弄孙的年龄,然而凡帝王自有天命,上苍不愿再容我多留几年……我如今寿终,也是愉悦的……”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已变得柔和,口中缓缓吐出临终遗嘱,令我真切意识到我将永远失去这一世上最坚定守候我的臂弯。我终于抑制不住,悲痛的声音自喉咙溢出,一瞬间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事物,他却唤我靠近。

“父皇已在位四十一年,也到了该去的年纪,念念可不要为父皇哭鼻子哦。”

他想像往常那样伸手刮我的鼻子却没有了力气。我拿起他的手低头让他颤抖的手指刮上我的鼻梁,泪水砸在他手背上。

“父皇……本想着亲眼看见念念出嫁那日。我的念念……当了新娘一定是……很美的。可惜……”他似已极倦,再也说不下去。眼皮闭上,他叹了口气,轻轻吩咐我们陪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我浑身发抖,死死握住父皇的手,又害怕弄疼了他,赵祁一把将我的手握住,大到痛觉的力度让我感到身边有人与我一样悲切,我顺从任他将我揽在胸前,在他怀里哭得压抑。他像幼时我们关系还亲密无间一般,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背,直到耳边再无父皇的呼吸,直到我头脑空白地无声流泪。

闫公公是何时进来,又是何时奉父皇之遗命宣读遗诏我已一概不知。只知道在猎猎作响的夜风之中,赵祁跪在身旁支撑着我,我与他同跪高阶之下的最前一列,望着闫公公不断张开合上的嘴唇,心神不知飘忽到了哪里,直到倚靠住我的身躯忽然紧绷,我恍然听到闫公公方才朗读出的一句:

“越王皇八子赵幽,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君位……”

难以置信的错愕,我猛地寻找赵幽所处地位置,并不难找到,他早已将目光紧紧粘滞于我身上,看到我终于望向他时,嘴角勾出一个变幻莫测的笑容。他的表情令我无端觉得恐惧,后退一步,慌乱扯住赵祁的衣袍,那目光瞬间变得阴沉可怖,赵幽却很快掩饰好,低头,在听闻传位遗诏后恭敬叩首。

四周传来细细碎碎的低语和交谈,我无心分辨亲赵祁党是否感到自危或是他人得以幸灾乐祸,不安望向赵祁,父皇的种种告诫本都表明意中传位之人是他,可为何遗诏中写的是赵幽。赵祁起身快步走向闫公公,还未吐出愤怒的质问却似乎早已被闫公公料到。

“三皇子,一切都是国君的意思,还请你不要为难奴才才是。”

他将拂尘轻轻一甩,不轻不重地将赵祁的满腹怒火与质疑挡了回去。留对方握紧双拳面色发白地站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