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寅时了。”晚央将我唤起,隆冬时节,天还没亮,她点了灯,打来兑了玫瑰花汁子的水为我净面。
“老太太去了之后,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说是二姑娘克了祖母,也有嚼舌根子议论二姑娘出身的。”晚央瞧了瞧我神色,见我并无异样,才接着说:“奴婢私以为,二姑娘给太子做个侧妃,也是不配的。”
我沉默了一会,晚央也噤声为我梳妆,妆成后,在我鬓上簪了一支绿玉花胜,倒是在这寒冬里多出一抹春意的兴味。
我徐徐开口:“你是说,圣上不满意父亲为绾姐儿求的亲事,所以才诏我进宫探底的?”
晚央垂首,将妆奁合上:“正是,侯爷为了二姑娘的名声定是不会说那平安穗子的定情之事,只一昧恳求,倒是蹊跷。”
“那日乱的很,二姑娘慌不择路,将穗子落在花厅了。”她呈上。“二姑娘房里伺候的春兰来过一回,我只说没在咱们这,把她打发回去了。”
我轻笑一声,接过穗子摩挲:“你这丫头鬼灵精。”
有小厮在门口通报:“大姑娘,宫里的轿子已在外头候着了。”
我点点头:“这便来了。”
上了轿子,小憩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宫门口,外边有些嘈杂:“定远侯府奉旨入宫。”
宫人引着往里走,不一会,晚央轻声道:“姑娘,咱们到了。”
养心殿里那位,按辈分是我的伯外祖,我母亲是他最疼爱的纯懿郡主,儿时我时常进宫,他虽是九五之尊,却愿意放下身段陪我这个黄毛丫头玩。
还有、还有记忆里那个——
我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不堪再想了。
进了内殿,我行了标准的大礼:“臣女沈氏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男人自里间走出来,朝服还没换,就把我搀起:“瑜姐儿快起来。”
这个国朝里最尊贵的男子已经两鬓添霜,多了几分老态,他摆摆手:“老啦。”
我借着皇帝的手起身,笑道:“圣上是天选之人,怎么会老?”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打小就嘴甜。”御前宫女上来添了茶点,引着我在下首落座:“姑娘请。”
皇帝沉着目光看我:“你长得很像纯懿。”
纯懿郡主,许秋容。
他搁下茶盏:“那件事之后,沈世暇那个老东西借口你身子虚弱,在家静养,你再也没入宫。”皇帝合眼:“若不是你尚且年幼,朕不会放过他,纯懿身子一直很好。”
前后句实在不搭,我垂眼思量,皇帝金口玉言,自然没有废话,脑子中灵光一现,他的意思是,我母亲的死、是人为?
“朕查过了,纯懿产后虚弱,一直是她那个陪嫁婢女苏曼儿在照顾,药一直用到了她离开定远侯府的前一刻,他们夫妻和离之后,朕派人去查过药渣,到底晚了一步。”
母亲病逝那年我四岁,也就是说,这药至少用了四年。
“此次召你进宫,除了你庶妹的事,还有你母亲的事。”
我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哀伤的目光。
“你母亲是朕的、侄女,朕理应为她讨回公道,定远侯世袭爵位,几朝元老,朕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怀疑去抄他的家。”
“朕听说你母亲回清河王府之后,定远侯府遣散了一批下人,想必是和此事有关的人,你从这里查,朕会遣影卫去帮你。。”
我心底越来越凉,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眼前,我耳边忽然响起了四岁那年唤云阁内的淫声浪语,还想起了莲花池旁的一个刻薄女声——
“和你娘一样的贱命,命格高贵又如何,还不是活不久,好一个名门贵女,可笑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那人冷笑离去,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跑来。
“瑜姐儿失足落水,快来人!”这是晚央的声音。
然后觉得口鼻被水浸入,渐渐不能呼吸,好怕、到底谁能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再醒来时,我睁眼便瞧见比闺房更奢华的陈设,我艰难起身,出声却嘶哑:“晚央、晚央?”
床幔被拉开,先看到的是一双石青色金丝朝靴,一袭玄袍,一张、有些熟悉却陌生的脸。
“醒了。”沉稳的声音入耳。
男子俊逸出尘的脸扰了我心神:“我觉得你很熟悉。”
他一怔,有些落寞:“只是熟悉?”
“姑娘醒了?!”晚央冒冒失失地进来,见到男子急忙跪下:“奴婢见过九殿下!”
男子抬手:“免礼。”
我默默复述:“九殿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男子皱眉。
晚央小心翼翼开口:“姑娘,这位是九殿下,您出事之前惯爱粘着殿下的。”
“无妨。”九殿下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伯卿,许伯卿。”
许伯卿。
这个名字仿佛搅乱一池静水,纷乱的记忆涌入脑中,肌肤相缠的陌生感觉,有人在我脑子里软声道:“阿卿,不要离开我,此生都不要离开我。”
“陛下来了。”
室内又跪作一团,皇帝皱眉:“免礼。”
然后径直走向我榻前:“瑜姐儿好些了?”
我坐起身点头:“好些了,方才也不知怎的,好似听见苏姨娘身边刘妈妈的声音,咒我母女贱命,然后就觉得口鼻都塞进了凉水,周身冷透了。”
晚央气得发抖:“姑娘,您想起来了?!”
我掉进后院荷花池的事,当年虽然介入了宫里的人,但还是不了了之,再加上我被池子边上的异形石头磕了脑袋,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也就作罢。
“可是刘妈妈在那时候就被苏姨娘以年老体弱的名头遣出了府。”晚央为难道。
皇帝沉吟道:“朕会派人去找。只要刘妈妈没死,就一定会找到。”
晚央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拿出怀里的平安穗子:“二姑娘说,这穗子是她和太子爷的定情信物,春天百花宴她与太子爷相见甚欢,便——”